夏季多雨,馬車走走停停,總算在九月底抵達了京都。
九月底的京都已經(jīng)刮起北風了,茹媽媽沈媽媽在半路上就準備好了厚絨披風,剛下馬車就給各自的主子披上,小丫鬟們也穿上了薄襖,被京都的寒意凍的直往手上呵熱氣。
紀容裹在厚絨披風里,看了一眼已經(jīng)半年沒有回來的地方,紀家似乎沒有一點變化,門前打掃得一塵不染,檐下的兩個燈籠是新?lián)Q的,竹骨糊著高麗紙,燈身上用描了梅蘭竹菊的丹青,透著書香門第的風骨。
紀家管事早派了人在門口守著,馬車一到,就幫忙搬東西。
前院的劉管事就前來詢問周氏:“二夫人,東西可是都搬到公中庫房還是春平院?”
這事兒很重要,放在公中庫房,若是要取用個什么東西,就要向如今掌管中饋的三夫人宋氏要鑰匙,若是送到春平院……這么多的東西只怕是放不下。
周氏也有些躊躇起來,紀容笑著去拉周氏的袖子:“都是容兒的東西,就放在容兒那里吧!”
看著小財迷似的女兒,周氏忍不住笑,想了想吩咐道:“從鹽林帶回來的錦緞就放在我的小庫房里,別的東西就放在棠華苑的小庫房里?!?p> 劉管事聽令退下,三太太宋氏派來的媳婦子就同周氏笑吟吟的寒暄,把周氏迎進了府。
從鹽林帶回來的六車東西,有三車是綾羅綢緞,羽紗皮毛之類的物件兒,這是外祖母瞧見了好的就攢下來的,有些式樣在京城是買不到的。
還有三車東西就是一些名貴的藥材,珍玩字畫,甚至有從西洋淘來的描金繪銀的家具器皿,這些東西是要放在棠華苑的。
紀容心里打著小算盤,周氏沒有注意她的異樣,有些疲憊的扶著茹媽媽的手回了春平院。
紀容也回了棠華苑,屋外不停的有人搬東西,進進出出的聲音,紀容一頭扎進了屋里就沒有出來過。
上房榮禧堂,紀鄒氏躺在鋪著厚毛氈的太師椅上打盹兒,人上了年紀就怕冷,屋子里已經(jīng)開始用暖爐了。
?。榱朔奖銋^(qū)分鄒氏和周氏,下文鄒氏就改稱紀鄒氏。)
卓媽媽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對紀鄒氏道:“老夫人,您還是上床躺躺吧,當心著了涼,寒冬臘月的難熬??!”
紀鄒氏悠悠的睜開眼,聲音沙啞的問:“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過了申時。”
她“嗯”了一聲,“再等等吧?!?p> 卓媽媽略略猶豫,還是勸道:“瞧著這天色,二夫人今兒怕不會過來了?!?p> 紀鄒氏半晌也沒個回音兒,良久,卓媽媽才聽見她鼻子里發(fā)出不滿的冷哼聲。
第二日一早,周氏就去了上房。
她對這個庶婆婆不喜歡,可她到底是這個府里輩分最高的,她作為媳婦,不能不過來拜見。
昨兒她實在是太累了,回去洗漱一番就倒頭睡了一日,待到掌燈時分才被茹媽媽叫了起來吃了一碗熱乎乎的云吞,然后又去睡了。
到了榮禧堂,門口的婆子進去通稟,周氏見院子里有幾個小丫鬟穿著和府里下人有所不同,就讓初月去問問。
初月回來道:“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來了,正在屋里說話。”
一時間,周氏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一個眉眼同紀鄒氏格外相似的少女模樣來,鄒玉珍?
說起來她也很久沒有見過鄒玉珍了,她剛進府那會兒,鄒玉珍還住在府里,就睡在鄒氏的閣里,后來說親嫁人,才搬去和紀清媛一起住,出嫁都是從紀家出去的,雖不合規(guī)矩,卻可見鄒氏待她的不同一般。
她姓鄒,因她少時就沒了親娘,紀鄒氏待她極好,在紀家地位如同紀淑媛一樣,吃穿用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周氏對她沒有什么好感。
不僅僅是因為鄒玉珍和紀鄒氏有些相似的脾氣,還有她當初剛進府的時候,鄒玉珍曾跑到她面前,狀似無意的問她:“嫂嫂,聽說周家富可敵國,你們是不是睡在銀子上?”
她看不起自己,覺得周家是暴發(fā)戶,卻也不想,周家也是做過皇商的,不是一夜發(fā)家的沒根基的小商小販。
只是她作為姑嫂,倒底不能真的同她一般見識,否則別人就會說她和小姑娘計較了。
她記得上次見到鄒玉珍還是去年十月初,她在生下長女之后再次有孕,來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七個月了,臘月的時候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滿月的時候她沒有去,讓人隨了一個長命鎖的禮給她。
過了好一陣子,屋里一個穿著秋香色比甲的小丫鬟小跑著過來,“二太太,老夫人請您進去。”
為了避諱,在榮禧堂,丫鬟婆子們都稱紀家?guī)讉€子侄輩的媳婦為太太。
周氏心里明鏡兒似的,往日里來若是有客不好見面,紀鄒氏早早的就打發(fā)人來說了,若是能見的,她也很快就讓人領了她進去,今兒卻生生把她晾在這兒一柱香的功夫才使人來傳她。
只怕是為了昨兒個的事情賞她臉子呢!
不過這也不是頭一遭,周氏端正姿態(tài),步履款款的走了進去。
門前掛著的厚氈簾子一掀開,一陣暖氣就撲面而來。
茹媽媽給周氏解了披風遞給初月,這才扶著她去給紀鄒氏行禮。
紀鄒氏穿著件絳紅色的福壽紋冬襖,頭上戴著金絲絨鑲翡翠相間紅寶石的抹額,身前放著個鎏金獸頭三足的小暖爐,鄒玉珍正坐在她下首的小杌子上同她說話,親昵之意不言而喻。
“姑母,你這里的山茶花怎么就開了,我屋里的還沒有消息呢,瞧著和這秋菊放在一起,還真是漂亮呢!”
紀鄒氏呵呵的笑:“這個啊,是你三哥得了宮里的賞賜來孝敬我的,這菊花叫瑤臺玉鳳,山茶花叫什么絕塵仙君來著,哎呀我記不住那些名字了,但都是皇后娘娘宮里賞下來的!”
鄒玉珍聽了面露艷羨,恭維著紀鄒氏:“三哥最是孝順姑母了,以后定然能給您掙一副鳳冠霞帔,求個誥命的!”
這馬屁拍的紀鄒氏渾身舒暢,笑得合不攏嘴。
紀鄒氏懷里抱著個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一看就知道這應該就是鄒玉珍的兒子了,算起來還不足一歲。
見了周氏,鄒玉珍倒是大大方方的起身,和周氏見禮之后才再次落座。
“容姐兒呢?”
紀鄒氏見只有周氏一個人,心里更是不悅了。
別以為她老糊涂了,這周氏仗著老二是嫡系,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里,又財大氣粗,眼珠子都是看著屋頂?shù)模?p> 周氏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這才道:“路上就有些風寒,怕過了病氣給老夫人,我就讓她在屋里養(yǎng)著,好了再來給您請安?!?p> 這話說的天衣無縫,鄒氏低著頭逗著懷里的孩子玩,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回周氏。
鄒玉珍就捂著嘴嬌聲笑了起來:“哎喲,也就是姑母待人寬厚,實不相瞞,我家那婆婆脾氣才怪,蘭丫頭那日不過是去請安晚了些,她就讓蘭丫頭去跪了祠堂,還抄了一百遍女戒,我心疼也不敢攔著,畢竟養(yǎng)女不教母之過,我寧愿她受些苦,也別學著那起子嬌生慣養(yǎng)的做派!”
蘭丫頭就是鄒玉珍的長女,比紀容還要大兩歲,鄒玉珍嫁人次年就生了她,比周氏生紀容還要早些,周氏是成親三年后才生的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