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還在下,臨安城蛙聲一片,一家大宅子里已經(jīng)熄燈,只有前院的一個房間還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房間內(nèi)有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家,不過都精神抖擻,一個偏英氣,一個偏儒雅,他們面對面坐在床頭,正就著小案下棋。
“這么多年了……張家還真是棘手……”裕老王爺嘆氣道。
云老爺子落了一顆棋子,捋著胡須搖著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裕老王爺又喃喃道:“銀子可以收買人心、可以換兵馬糧草……要想打垮張家,首先要斷了他們的財(cái)路……張揚(yáng)……戶部侍郎……”
今年年初裕老王爺離開花里胡哨的京城,在臨安置了一處宅子準(zhǔn)備養(yǎng)老,本想遠(yuǎn)離是非,可是非還是會鍥而不舍地找上門來。
云老爺子依舊是但笑不語。
裕老王爺恍然抬頭看他,問道:“你家的大才子走了?”
云老爺子一聽,有些驕傲的揚(yáng)了揚(yáng)發(fā)白的眉梢,“走了,今天一早走的。這孩子自幼喪母,是我看著長大的,看著乖巧老實(shí),實(shí)際上犟得很,仕途雖然不好走,但既然他有那個志向,我也希望他能走出個模樣來,只是他那爹……唉!不提也罷!”
這回輪到裕老王爺笑了,“我看著那孩子是個有前途的,他想怎么樣也不是他爹控制得了的,但愿以后他能夠幫襯到皇帝和亦忱?!?p> 說完打了一個哈欠,他把手里的棋子一扔,伸伸懶腰道:“不下了不下了,留著棋局改日接著下,人老了,不像年輕的時候可以整宿整宿的不睡。明日幾個孩子就來看我了,我可不能頂著兩個黑眼窩子去見他們?!?p>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只聽有人遠(yuǎn)遠(yuǎn)的就高聲喊道:“老王爺!世子爺和五郡主他們到了!”
裕老王爺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和云老爺子面面相覷,“到了?這么晚了,不是說好明天才到的嗎?”
說著門就被推開了,李樾牽著李款款進(jìn)來,兩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上下濕透了,臉色凍得青紫,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一攤水漬。李款款一進(jìn)來,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裕老王爺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他們,“樾兒,款款,你們這是怎么了?小嫵兒她人呢?”
李款款撲上前去,嚎啕大哭起來,“爺爺,我把小嫵兒給弄丟了……發(fā)生滑地……她滾了下去……我們?nèi)ネ凇也坏剿?p> 聽到“滑地”二字,裕老王爺腦子里“轟隆”一聲,他看向李樾,臉色煞白的問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嫵兒到底怎么了!”
李樾低著頭青紫的嘴唇顫抖,一臉愧色的答道:“我們今日下午遇到了山匪,因?yàn)閷Ψ饺颂?,我便讓小嫵兒帶著款款先走,誰知她們迷了路,小嫵兒遇到滑地不慎掉了下去。后來我找到了款款,我們一起去找小嫵兒,山下的泥石有被挖過的痕跡,小嫵兒應(yīng)當(dāng)是被人救了,只是我們沒有找到她……”
雨終于停了,剛剛還黑燈瞎火的大宅子瞬間變得燈火通明,宅子里的人幾乎全都出動了,臨安府衙那里也打了招呼。
翌日清晨,南嫵醒來看到少年又在烤驢肉。她昨晚可是廢了好一陣口舌,可他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就是不肯和她一起睡,后來她實(shí)在困頓就自己睡著了,也不知道他這一晚上是怎么度過的。
少年余光發(fā)現(xiàn)南嫵盯了他好久,耳根子漸漸紅了,他清咳一聲道:“廟后面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p> “嗯?”南嫵一時沒明白少年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她從草堆上跳起來道,“我很快就回來,你一定要等我哦?!?p> “嗯?!鄙倌挈c(diǎn)點(diǎn)頭。
南嫵這才放心往廟外走,撲鼻而來的就是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清香,現(xiàn)在雖然還有一些涼意,但光看東邊山頭上蓄勢待出的亮光,就知道今天一定會是個毒日頭。
南嫵來到小溪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頓時有種想跳進(jìn)去直接淹死的沖動。
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跟乞丐沒什么區(qū)別了,怪不得少年要給她指路讓她去清洗一下,她都看不下去自己這副邋遢鬼模樣了。
南嫵在小溪邊上蹲下,在這荒山野嶺雖然沒什么人,但她總不能脫了衣服洗吧?更何況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而且少年還在等她,不能讓他等久了,就隨便洗洗能看過眼就行了吧。
她看向自己腳上那雙“土鞋”,先脫下來丟進(jìn)了水里,洗了肯定干不了,但濕漉漉的穿著總比這個樣子要強(qiáng)。接著她把褲腿挽了起來,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腳腕上兩個金光閃閃的東西。
“天吶!是金子噯!”南嫵驚呼一聲,急忙把那一對腳鐲子拿了下來。
鐲子沒有多么花哨,不過花紋精致,接口由紅繩編制,掛著小鈴鐺,很雅致簡約的樣子。
南嫵欣喜若狂,這么兩塊金子她居然才發(fā)現(xiàn),這下總能買得起驢啦!
想著她把金鐲子塞進(jìn)了懷里,富貴人家都喜歡給嬌養(yǎng)的女兒腳上戴上一對兒鐲子,是一種吉祥平安的象征,看來她不僅是從京城來的,出身也非富即貴……
南嫵把自己拾掇過后,心情愉悅的返回廟中,誰知進(jìn)去后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火堆也熄滅了,“不會真丟下我了吧?”
她想著從里面退出來,一轉(zhuǎn)身,少年站在她身后,手里捧著兩片大葉子,一片里面放著烤好的驢肉,一片里面放著鮮紅的果子。
少年看到南嫵卻是皺起了眉,只見她及腰的長發(fā)散著,恰好遮住了衣裙上幾處破損的地方。她一手提著一只濕漉漉的繡花鞋,鞋尖還滴著水,裙底下一雙裸露白皙的小腳放在冰涼的石階上。
南嫵注意到少年的目光,飽滿可愛的腳趾頭不安的扭來扭曲,她有些委屈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這話頗有幾分歧義啊……
“拿著?!鄙倌晟锨埃褢牙锏捏H肉和果子遞給她。
“哦!”南嫵慌亂的把鞋子扔在地上,忙著接了過去。
只見少年把背在身后的書箱放在了地上,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條純黑色的披風(fēng),他撐開甩了兩下。
“你這是……”南嫵眨眨眼,話剛說出口,只覺得肩膀上一重,少年已經(jīng)俯下身子給她系著披風(fēng)。
他的手好像有點(diǎn)抖……
“那個……你快要勒死我了……”南嫵出聲提醒道,系得比褲腰帶還緊……
少年像是受驚一樣,急忙松開手后退了幾步,一張臉上已經(jīng)染上了可疑的紅暈,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已經(jīng)……系好了……一會兒你……自己松吧……”
南嫵低頭看去,她的頭發(fā)都緊緊貼著臉頰和脖子被系在披風(fēng)里面,現(xiàn)在只露著臉中間一小片,感覺她這個樣子應(yīng)該像一個二傻子。
嚯!居然還是死結(jié)!看來沒有一把剪刀是解決不了的。
她呆愣的時候,少年又從書箱里拿出一雙雪白的鞋子,放到了臺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