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欣喜，環(huán)顧著瓊?cè)A池的景色。近處，絳露亭位于池上，四下環(huán)水，斐然心動。遠處，拂玉殿外通明的燈火如降落的繁星點點。
“初次進宮的時候，沒有深入。今日再進宮，才發(fā)現(xiàn)宮里竟有如此佳地。若沒有入冬，想必此處的景致更美?！弊咸K道。
“你來這里就是觀景的？”百里川眉頭一挑，語氣并不比外面的天氣暖和。
“王爺既然不愿到妾身那里，妾身便到王爺這里來啦。”
百里川心中萌生起一股怒意。當她提到初次進宮的事情時，心里便沸騰了。如今又見到她如此放松，絲毫沒有顧慮，更是惱火。
難道她已經(jīng)忘了曾經(jīng)受到的傷害？就算是時間消磨，那慕陽的死呢？她可以忘記同她海誓山盟，而后喪命的慕陽嗎？
她的轉(zhuǎn)變，變得扭曲，讓人有些摸不透了，不再是那個會輕易相信人的閨中小姐。
“你忘了以前宮中發(fā)生的事情了嗎？”百里川語氣森然，面色在光影中陰晴不定。
對著池子的紫蘇，臉上的笑意漸漸暗淡，轉(zhuǎn)身看向冷峻的百里川。
“沒有忘。即便過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時間再久再久也不會忘記。不會忘記王爺給的傷害，不會忘記慕陽給的愛意。如今，我只是想明白了?！?p> 紫蘇頓了頓，垂頭瞄向領口處隱約透出的刺青。
“……出了宮，進了醉香軒，我遇見了這之前十幾年都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事情。交到了摯友，也樹立了敵人。守護傷害，傷害守護，翻來覆去。從刺下這片雪冰花，表定了心意，原本覺得足夠堅強的我卻縷縷遭挫。事實永遠比我想象中的要殘酷。直到……慕陽離去，我終于想明白了?！?p> 她向百里川看去，篤定堅意，“不敢直接面對的人永遠是懦弱的?！?p> 百里川心下一緊。最后的一句，開始在腦海中回蕩。
“所以，我才會再次入宮，再次面對王爺。不過，我已經(jīng)不是嵐塵雪了，嵐塵雪變成了紫蘇。入宮只為了一個目的，為父平反。所以，也想請王爺記住，不要再用看待嵐塵雪的目光看待紫蘇。我想王爺可以重新認識我。”
“口出狂言！從始至終，就是為了平反。你知道為了你的目的，本王失去的又是什么嘛！”百里川悻悻喊道。
紫蘇冷清一笑，慢慢向百里川逼近。
“王爺失去了什么？賊喊捉賊，王爺失去的正是王爺自己奪走的?！?p> 紫蘇不解，百里川既然能狠下心，如今卻又憤怒起來。奪走慕陽的命的，不正是他的銀槍。
“本王所作的一切，你都沒有資格評說。在沒有弄清事實之前，本王警告你，不要妄下結論！”百里川青筋暴起，血絲蔓延住整個眼白。
“眼見為實！又豈會妄下！”
她又犯了毛病，克制不住心里的想法，在他的面前大肆的說出來。
“你——”百里川順勢推開她漸進的身軀。
紫蘇的話灼傷了他的心，好似火燙。那一推，力道將她整個人都推倒在了地上。
倒地時，額頭蹭到石椅有些痛感，撫過額頭，一絲血腥。額頭正中處劃破一道傷痕，雖是不深卻也留下了痕跡。
新婚遭到暗算本就屬不吉了，如今又見血。紫蘇穩(wěn)定下心神，長嘆一聲，看向已是一臉憤怒的百里川。
“王爺同我是一類人。表面強大，內(nèi)里卻懦弱的很?！?p> 百里川驀地一怔，臉色登時一白，額頭上不禁冒出冷汗。
她的話就像刮勺，從百里川的心窩窩里掏出了藏得最深的，甚至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存在。
紫蘇緩緩起身，彈開粘在紅服上的沙塵。緩步走近驚恐的百里川身前，莞笑著，雙手握上百里川的雙手。
“王爺?shù)碾p手，這么涼，想必是在寒風里待久了。妾身有錯，王爺還是隨妾身回屋休息吧?！?p> 紫蘇完全轉(zhuǎn)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說著便欲拉著百里川走。
百里川的臉色漸近恢復，目光不移的注視著她的面孔，腳下卻挪不開步子。
見百里川不動，紫蘇又折回到原來的位置。
百里川眉頭微蹙，雙唇翕動，“本王……”話音戛然而止，隨著屏住的呼吸壓了回去。深邃的雙眸里閃過光亮，驚異錯愕。
雙手的余溫還慢慢啟發(fā)著他的體溫恢復，心口的跳動劇烈，仿佛可以跳進她輕倚來的手心里。
此時無聲勝有聲，寒風也吹不冷雙唇間的溫度，軟軟的，暖暖的。
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不計其數(shù)，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女人主動吻過，然而此時眼前人突然的舉動，卻讓他無措發(fā)慌。
“王爺……今日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
檀口微啟，細若游絲的聲音纏綿如煙。離開了一瞬，旋即又重新無差的貼合。
百里川的喉結上下游移了一次，發(fā)絲交纏，在空中飄舞，蹭過她的臉頰，拂過他的耳畔。天地頓時都安逸了，仿佛兩人再不身處于人世間的任何一個地方。
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的臉部輪廓清晰可見，柳葉雙眉，桃花旖旎，迷離多情的目光，緊密的睫毛微動。
額頭處，方才蹭劃的傷痕處血跡已經(jīng)干涸，留下了一條紅線。
她的吻專注而不摻雜任何雜念。
唇間流露的溫柔，讓百里川回想起了，最早的欺騙以及前后的差異。
她真的變了，變得不認識了，或許真該如她自己所說，他該重新認識一下她。
不是作為嵐塵雪，而是紫蘇。
百里川推開了她依偎的身子，再次見到她睜開雙眼，黑瞳里湛平無波。
他竟默然了許久。
紫蘇也保持著沉默，就這樣對視著。
在這段沉默的時間里，許多過去的事情，許多未來的事情，在腦海里閃過。
“……本王覺得沒意思了。”
片刻后，百里川喃喃，低沉沙啞，隨即同紫蘇擦身而過離開了絳露亭。他沒有向煙雨殿的方向去，也并未直接奔向拂玉殿，只是從廊上轉(zhuǎn)向了昏暗的后方。
百里川的身影消失于黑暗里，紫蘇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嘆一聲。她四下看了一眼絳露亭，這兩層的亭子，建的倒是極致，正好在這瓊?cè)A池旁，分外的合適。
目光一瞥，石桌上是百里川落下了玉簫。紫蘇拿起，端詳了一下，握在手中。
方才的那一吻，百里川慌了。他慌亂的心跳在她的手心里清晰的感受。那不是假的，不是偽裝。這一個小小的測試，讓她的心里有了底，她不能讓慕陽舍命走到的這一步白費。
寒風再次拂過，也滲透到了她的骨子里，身子寒縮起來。
世間再無嵐塵雪，只有紫蘇。
煙雨殿前，燈光忽明忽暗，她向其走去。
煙雨霏微，撲朔迷離，就像她選擇的道路。每向前一步才能看清前方的一步，也不知那煙雨籠罩的盡頭，是通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