轅禎殿。
又一本墨綠折子扔在了一旁，手中的朱砂筆也隨即放下。黃金冠束發(fā)，兩旁的玉墜垂在發(fā)后，那一身明黃龍紋華服，無論何時都宣示著他是一國之君。
百里丞一側(cè)劍眉上揚(yáng)，冷炙的目光，殿內(nèi)的安靜讓氣氛更是凝重。
堂下之人俯首，如屢薄冰。伴君如伴虎，言語行事向來面面俱到的崔云此時也心底暗自發(fā)怵。
以此時皇上的神情來推斷，那個女人真的是很重要，看來不只是因?yàn)閸沽值年P(guān)系。
“……她的身邊有好幾位高手，我們的人不敵?；噬舷⑴?，臣雖是不能將人除掉，可還有另一件事要稟告皇上。”
“崔愛卿，在告訴朕之前，最好想想，你所說的到底能不能讓朕滿意。否則，再讓朕覺得高估了你的能力，后果自負(fù)！”百里丞龍顏大怒。
崔云傾身，半低著頭。“是。臣謹(jǐn)記。啟稟皇上，臣已經(jīng)找到了當(dāng)時宮中的幾個宮女及宣旨的老太監(jiān)，他們已關(guān)押起來，并且已經(jīng)審問。那幾個人都能指證出死去的靈巧兒并不是一開始被賜婚的嵐林之女。而那個紫蘇側(cè)妃，才是真正的嵐塵雪。如此，七王爺?shù)钠劬锉憧啥?。?p> “朕要的可不止為了女人而起的欺君之罪！”百里丞拍案而起，一雙怒目！
崔云咕咚咽下口水，兀自垂頭，不敢直視?！俺济骶狻＿@欺君之罪可以說是為了美色，當(dāng)然還能說成是為了別的。嵐塵雪本就是罪臣之后，倘若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做成七王妃，因是皇上賜婚或許別人說不了什么?？善咄鯛斖盗簱Q柱，是真不喜歡她呢，還是故意包庇就由我們說的算。無論如何，總能讓七王爺難逃通敵賣國的嫌疑。”
百里丞眉宇間是一觸即發(fā)的怒氣，緩緩重新坐下。
“崔愛卿想的這些，朕也已經(jīng)想過了。嫌疑終歸是嫌疑，要有實(shí)證才能動他。川他向來行事周密，不留破綻。就算他把嵐塵雪送到醉香軒里，可讓她拋頭露面招攬生意，在其他人眼中也只是視作被拋棄，何來包庇的嫌疑?！?p> 目光一聚，驟然生出一股冷意，百里丞轉(zhuǎn)而看向殿外。“……在朝堂之上，也只是按照朕的要求辦事，兢兢業(yè)業(yè)，與同朝大臣們關(guān)系也不近。除了風(fēng)流成性，連個結(jié)黨營私的蜚語都不出。讓人覺得比起江山權(quán)力，美色或許在他那里更重要?！?p> 目光回轉(zhuǎn)，凜然的氣息再次投到了崔云的身上?！按迱矍洌薜倪@個親弟弟可不能小瞧。他做得太完美，想要拿住他可不是易事?！?p> “皇上所言極是。臣自是不會小瞧七王爺?shù)膶?shí)力。不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p> 崔云緩步上前，在百里丞耳邊私語幾句。只見百里丞顯然一驚，隨即嘴角微揚(yáng)起一個極富深意的弧度。
“消息確切嗎？”
崔云篤定道：“臣的消息千真萬確，并且也已經(jīng)證實(shí)東西就在路上了，不出幾日定能呈獻(xiàn)給皇上。到時候，便是師出有名，更能一舉殲滅同黨?；噬喜粫涞靡粋€不念兄弟情誼的名聲，一舉兩得！”
百里丞長出一口氣，眉頭舒展，“好。朕就再給你一次機(jī)會。朕命你辦的另外一件事可妥了？”
崔云回稟：“皇上放心。那個木匠以及那挖心者的妹妹珠兒無一遺漏，滿門肅清，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只是皇后娘娘……”
崔云抬眼，暗中觀察著堂上君王的臉色。
“就此為止吧，愛卿真是能替朕分憂。事成后，高官厚祿，朕一定會給你?！?p> 百里丞嘴上夸贊，心頭卻并非如此。
這個崔云不僅能得到寧延康的賞識，又有能力得到那么重要的消息。雖此人愛財(cái)愛權(quán)，他并不怕，可此人能在他的身邊做事，有一天也許會為其他人做事。崔云這條狗，此番事成，必除之。
“微臣謝皇上隆恩?！贝拊普~笑。
“崔愛卿辛苦，退下吧?！?p> 崔云再次行禮，退后幾步，轉(zhuǎn)而出了大殿。粗糙的手指不由得摸索著指上的戒指。
這是一個大好前程的機(jī)會，又是一個危險的機(jī)會。此番若成，他將取代寧家的位置，讓自己提升一個嶄新的高度。唯一他擔(dān)憂的是，君心難測，稍有不慎又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崔云霍然止步，回望宏偉的殿宇，仿若聽到里面?zhèn)鱽淼目裥β暎q如地獄深淵里惡魔的獰笑。比起自己，他更遜色于這個不過三十的君王。溫雅的皮相之下，藏著一張陰鷙的面孔，他才是最大的偽裝者。
殿內(nèi)只剩一人，百里丞不再批閱奏章，靜坐在那里冥想著。心頭仿佛塵埃落定，勝券在握。
這一場手足親情間的爭斗在遮遮掩掩的日子里終要浮出水面。
憑什么從那個人出生起，所有的一切就都變了。母后說什么“天降福澤”，不過是因?yàn)橐恢灰眸B。
憑什么自己以儲君的標(biāo)準(zhǔn)來嚴(yán)苛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在父皇母后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甚至不及那個人的一個玩笑。
又憑什么自己極力表現(xiàn)出色來得到儲君的位置。父皇卻還是硬要塞給本就沒有興趣的那個人。
又憑什么自己非要討好一個根本不愛的女子來借勢得到帝位，而那個人卻可以擁有心儀的女人。
這一連索的失利都因?yàn)槟莻€人的降生，他的親弟弟——百里川。
同是父皇與母后的兒子，那個人的存在阻了他所有的路。
福澤？
父皇！母后！若在天有靈的話就好好看看！看看你們最疼愛的川兒，是如何將凌國百姓陷于水火！是如何將凌國的江山當(dāng)作兒戲！
殿內(nèi)忽然充盈起肆虐的狂笑聲。高高在上的人也變了面孔，猙獰、詭異。在本是樹立了一身儒雅氣質(zhì)的人身上顯得更為恐怖。
那憋在內(nèi)心深處的黑暗，一瞬間得到了爆發(fā)。成了帶刺的荊棘密布，肆無忌憚地顯露出尖銳的毒刺，渴望著那刺入肌膚時帶來的快感與鮮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