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步——你該去會會你的死忠粉!”
“為什么又是我?你也別閑著啊,別忘了,我們是馬普爾組合!”
“我一直在忙,過兩天再告訴你結(jié)果?!?p> ……
“你感覺到了嗎?好像有雙眼睛在偷偷地盯著我們看!”青嫘說。
“每一朵波斯美人就是一只眼睛,這么一大片波斯美人,得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看。”何連池笑道。
青嫘扭過頭,認真打量著他——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第一次這么認真地打量著他。
雖然已進中年,他并沒有像大多數(shù)同齡人一樣變得油膩發(fā)福,依舊瘦瘦高高,動作敏捷。在他臉上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仿佛老天對他分外垂憐。他的皮膚紅潤光澤,臉型沒有分明的棱角,五官說不上精致,但還算清秀,神情略帶些懶散慵倦。戴一副黑色粗框眼鏡,內(nèi)斂中不乏時尚,書生氣十足。頭發(fā)依舊蓬松濃密。
如果非要雞蛋里面挑骨頭,就那是在微微卷曲的鬢角處有了花白的跡象——除非拿著放大鏡湊近了細細查找。他今天特意穿了件茶咖色格子衫衣,搭配淺藍色牛仔褲,磨砂運動休閑鞋,儼然一副理工男的標配。
何連池似乎感覺到了青嫘審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青嫘忙掩飾地問道:“你也聽說過荷塘的傳說?”暗自心想,他也是有些魅力的……
“發(fā)生在我不知道的時間里的事情,通常是嚇不到我的。而那些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的,只要略有些出奇,就足以讓我記憶猶新,云華畢竟是個小地方?!?p> “我記得你小時候,常帶著幾個小伙伴跑到你媽媽單位游蕩。那幾個小伙伴里,其中一個就是我?!?p> “你是喜歡到那里看漂亮姑娘吧?!鼻噫腥⌒Φ馈?p> “你別說,我還真的在人群里看到了幾個熟面孔,”何連池認真道,“一個是我表哥的女朋友,我看到她在窗口交費的時候,表哥就在不遠處跟著,躲躲閃閃的,生怕被人看見。后來我聽親戚說,他們不止一次去過那個醫(yī)院了。還有同學(xué)的姐姐,還有——我們體育老師的女朋友……”
“后來我聽大人們說,那家醫(yī)院處理掉的東西,最多的時候一天能裝滿幾桶,全被倒進了荷塘……被填平以后,那里無論種什么花都是鮮紅的,血的顏色。”
“不是我愿意帶著你玩,而是,你非要跟著我到處跑吧……”青嫘有些不留情面。
何連池尬笑兩聲。
“不是早就讓你別再跟著我了嗎?”
“我……”
“如果我是大明星,你是追星腦殘粉,這也說得過去??晌矣凶灾鞯?,我只是個普通的小鎮(zhèn)女孩,就算長得略好些,魅力只怕也有限?!?p> “秦嫣然比我更好,可芳婷說,你離婚說不定也與我有關(guān)。然后,你也親口跟我說,你和秦嫣然在一起,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長得有幾分像我……”
青嫘想起她曾經(jīng)問過秦昊然:你在火車上主動跟我搭話,是不是因為我讓你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只是笑笑說,不管別人說你們有多相像,在我看來,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一目了然。
“你說你愛我,到底愛我什么?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愛的?”青嫘連聲追問道。這次她一定要問出個究竟來。
“你……很特別,跟別的女孩不一樣?!焙芜B池囁嚅道。
“還有呢?那張照片你一定隨身帶著吧,拿出來我看看!”青嫘咄咄道。
“什么——照片?”何連池不解道。
“你媽媽的照片?。∥也履銒寢屇贻p的時候一定長得很美,你特別愛她。可惜因為某種原因,她離開了你,這對你打擊很大。你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她,無論走到哪里,都隨身帶著她的照片。我長得跟她有幾分相像,所以你才說你愛我,對不對,對不對?”
“青嫘,你不記得我媽媽的樣子了?”何連池先是不解,很快又釋然道,“也難怪,你那時還小呢!這么多年過去了,忘了很正常?!?p> “我見過?”青嫘皺起眉頭。
“你住我家隔壁啊,抬頭不見低頭見?!?p> “哦,我記錯了,還以為隔壁住的是芳婷!”
“芳婷是后來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
“是這樣?。 鼻噫蓄D了頓,又說,“就因為我們從小玩到大,你就愛上我了?一直像跟屁蟲一樣,我到哪你就跟到哪?連我向班主任打小報告,班主任當(dāng)場訓(xùn)斥了你,你也毫不在乎?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初戀情結(jié)?”
“我為什么會這樣,你應(yīng)該最清楚的啊?”
“我——為什么應(yīng)該——最清楚?”青嫘徹底蒙圈了。
“因為是你先說你喜歡我,還說長大以后要嫁給我!你是我未來的媳婦兒,你走到哪兒,我當(dāng)然要跟到哪兒!”何連池一臉的理直氣壯。
“……我竟說過,這樣的話?”青嫘飛紅了臉。
“當(dāng)然。你還不地對我眉目傳情,偶爾還會獎勵我一個香吻,我早就認定你是真命天女了,非你不娶!只是沒想到被秦昊然那家伙半路截胡了去!沒覺得他有哪點比我強的。除了一點,就是他比我壞!女孩子就喜歡壞壞的男生,對不對!”他看青嫘的眼神依舊滾燙而灼熱。
“天啊,竟是這樣,我才是那個始作俑者……”青嫘只恨不能挖個地洞鉆進去,忙轉(zhuǎn)移話題掩飾道,“上次你說,你看到過我爸爸和秦昊然在一起,你還記得那是哪天?”
“我當(dāng)然記得,二十一年前的八月十八號!”
“八月十八號?你確定?”
“當(dāng)然,那天正好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我參加完他的生日聚會,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碰巧看到他們倆正往荷塘的方向走過去。當(dāng)時我就覺得奇怪,黑燈瞎火的,誰會往那個鬼氣森森的地方去啊。后來又冒出秦昊然失蹤的事情來,我就牢牢記住了這個日子。”
“八月十八號,也是個特別的日子啊,我記得似乎有誰跟我提起過……”青嫘沉吟道,同時竭力回憶著,可那過程就像在一個寒冷的清晨走進霧霾,天空灰蒙蒙的浮滿塵埃,對面遠不足百米的高樓消失不見,你越想繼續(xù)往前走,希望看得清楚些更清楚些,可是沒有用,霧霾越發(fā)濃重起來,操場上不見孩子們奔跑的身影,街道上的行人就像穿上隱身衣,諾大的公園里空空蕩蕩……
罷了,青嫘放棄了探究,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用力思考。
見過溫美香后,她曾做了個大膽的猜測:手術(shù)前,媽媽發(fā)現(xiàn)秦昊然在附近徘徊,見人就打聽青嫘的下落,一臉氣急的樣子,生怕他闖進手術(shù)室鬧事,忙打電話給爸爸,讓他設(shè)法把秦昊然勸走。爸爸及時趕來,找到秦昊然,將他帶到隱蔽處。兩個人很快爭吵起來,又升級成肢體上的沖突……
爸爸失手將秦昊然池塘,厚積的淤泥迅速將他吞沒,爸爸消失在夜幕里……不,不是這樣,是秦昊然將爸爸推入池塘……或者兩人在扭打中一起摔入池塘……如果何連池就是在那天看到他們倆在一起,那么可能發(fā)生的結(jié)果只有這三種。沒有第四種,因為我正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也沒有第五種,媽媽正忙著將儀器放進我的身體里……
可現(xiàn)在情況起了變化——青嫘的思緒像挨了一鞭的陀螺飛轉(zhuǎn)起來——他們是在我手術(shù)后一天才消失的。這就是說,第四種,第五種可能性也都存在!甚至還要再加上一種——第六種可能性:何連池怨恨秦昊然中途截胡,搶走了他假想的愛人,一直想找機會報復(fù)他。于是尾隨著他來到荷塘,趁他不注意,一把將他推進荷塘……
天啊,六種可能性!到底是哪一種呢?青嫘覺得頭痛欲裂。我最清楚自己不夠聰明,就是個腦袋里裝滿垃圾的普通人。分析、推理案情從來不是我的強項,偏偏聽了芳婷的話,鬼迷心竅要玩什么馬普爾組合,真是自不量力,自不量力??!
“青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何連池關(guān)切地問,“不然,你不會追問我是到底是最一天見過你爸爸?!?p> “沒什么,”青嫘回過神來,忙搖頭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你爸爸在英國還好嗎?”
“還好,還好,嘉圖也結(jié)了婚,快當(dāng)爸爸了!”
“嘉圖?”
“哦,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他長得很像爸爸,也開始畫畫了?!?p> “那就好!我聽說你媽媽也結(jié)婚了,看得出來,你們一家相處得很融洽——這我就放心了!”
這句話讓青嫘心里一暖。原來何連池還一直關(guān)注著她的家人。
“你爸爸有沒有跟你提起過秦昊然?秦昊然失蹤的事,你一定告訴過他吧?!?p> “當(dāng)然,”青嫘臉上又一陣發(fā)燙,這次是因為說了謊話又羞又愧,“他說那天他也是偶然碰到了秦昊然,從那以后就再也沒過他?!?p> 一陣沉默之后,何連池又問:“連你弟弟都快當(dāng)爸爸了,你怎么還沒有動靜?”
“自然是,沒遇到合適的……”青嫘有些心不在焉。
“你也別整天只忙著工作,個人的問題也該解決了?!鳖D了頓他又說,“我們的年紀都不小了——”
“你是在提醒我,我的年紀不小了吧!”青嫘笑著打斷他的話,“男人自然是不怕的?!?p> “不是,不是,”何連池急得汗都冒出來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想了想又說,“青嫘,我是想告訴你,我一直會在這里等你……等你哪天累了,想找個依靠成個家的時候,也講個先來后到,把我排在第一位優(yōu)先考慮,好不好?”
青嫘見何連池一臉誠懇,不忍心打擊他,便說:“改天我們?nèi)ツ澈缺Х取?p> 青嫘和何連池分手后,馬上撥響了芳婷的電話。
芳婷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起來:“他粘你,竟是這個原因!你們是在玩小孩子過家家游戲吧!”
“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青嫘坦白道,“也許我真的跟他說過那些曖昧的話,做過那些——曖昧的舉動。”
“真的?”芳婷奇怪道,“你不是說從來沒喜歡過他嗎?”
“你可能不會明白,有的小女孩喜歡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在那里,她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最美麗最高貴的公主,就像阿倫黛爾王國里的艾莎和安娜。越是有人對她死心塌地地追隨,她就越覺得安全。所以就算她并不愛那個男孩,她也會設(shè)法捕獲男孩的心,將他變成自己忠心的奴仆,無條件地愛她,心甘情愿地追隨她?!?p> “原來是這樣……可他迷了你半輩子呢,你一個小女孩兒,怎么做到的!”
“應(yīng)該是不停地暗示吧,比如不時說些曖昧的話,還有深情款款的眼神殺;高興的時候吻他一下,傷心的時候借他的肩膀哭一哭……最后將他成功催眠。”青嫘苦笑道,“有些事情,我一邊做了,一邊將它們遺忘。就像猴子掰玉米,走一路,扔一路。最后遍地都是受害者,我卻是一臉無辜,兩手空空!”
“讓我說你什么好呢……這叫自做孽,不可活!難搞的青春期,欠下數(shù)不清的風(fēng)流債!話又說回來,如果是八月十八日,你和你媽媽都有作案時間,甚至還有一種可能性,何連池因愛生恨,殺了秦昊然——”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我們總是在猜來猜去,將所有人都說成殺人兇手——這樣不行,我們得有證據(jù)!”青嫘有些急躁起來。
“你別急啊,”芳婷安慰道,“證據(jù)我們當(dāng)然要找,一步步來?!?p> “也許我們應(yīng)該把這件事告訴別人……”青嫘猶豫著說。
“告訴別人?你說是——警察?”芳婷在電話那頭壓低了聲音。
“我是覺得,這么大的事單靠我們自己兩個女人的力量來解決,簡直就像天方夜譚。我連對何連池都不敢吐露一個字——虧得他為我保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讓我覺得虧欠了他很多?!?p> “覺得虧欠了他,那就嫁給他好了!”芳婷哈哈笑起來。
青嫘又急又氣:“都快火燒眉毛了,還有功夫開玩笑!”
芳婷忙安慰她道:“你別著急,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二十多年了,不在乎再多幾天。我們再努把力好不好!”
“芳婷,我覺得自己變得更笨了!”
“誰讓你一直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呆著,這么久了,腦子自然生銹了!想當(dāng)年,你可是個學(xué)霸!”
“什么學(xué)霸!只要有個好記性,擅長死記硬背,又乖乖地聽話,是個人都能成為學(xué)霸!”
“彼此彼此!明白就好!”芳婷笑道,“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做了嗎?”
“我能問的只剩一個人了……”
“對了,青嫘,你現(xiàn)在還在暗示他,催眠他嗎?”
“沒有了!”
“你確定?”
“確定!因為沒有必要。童話城堡早已荒蕪,里面的公主也變成了中年大媽,不需要也不可能成為別人眼中的焦點,奴仆們已經(jīng)遣散各自家去。有句話說得很對,二十九歲之前別人看你,二十九歲之后你看別人!我們曾經(jīng)是舞臺上的新星,現(xiàn)在也該輪到我們坐在臺下看著別人表演!老了也好,解脫了!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