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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春深

第二十七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

玉樓春深 南鷂與北鳶 2658 2019-06-13 07:30:38

  “后而北庭鐵騎入城,十六州之地鼠疫卻無法抑制,天命大可汗下令屠城,燕云十六州中的冀幽五州之地三十萬人?!彼σ飧菨饬?,“沒有活口?!?p>  她朝一言不發(fā)的處攝圖等人,仍用流利至極的北庭話說道:“彼時世子年幼,自然不知如此慘烈之事?!?p>  處攝圖的唇抿成一條線,他當年隨長兄斯蘭出征南齊時,只有十三歲。他后來想起在他漫長的生命中,那樣慘烈的疆場,也只出現(xiàn)過一次。他不是沒有屠過城,但三十萬人殺個干凈,他不夠殘忍,因而做不出。他閉上眼,仍能看見當日的尸山火海,分不清是皮肉裂開的聲響更大,還是孩童的哭泣更慘。

  “大妃三思。”處攝圖道,“大妃明知當年鼠疫之事是兩敗俱傷,為何今日還要用這方法?”處攝圖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與默啜比起來,他的面容與斯蘭幾乎是如出一轍,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只是更年輕一些罷了。

  璇璣笑笑,用南齊話說:“兵家講究,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p>  她飽讀詩書,如何不知道這句話不是這樣解釋,但她就是欺負處攝圖和在場之人沒有讀過。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處攝圖重復著,“可大妃打小學得是兼愛非攻.....”他與璇璣說著在場北庭將軍不懂的南齊話,笑意深沉。

  璇璣斂起笑意,冷冷道:“如今上策乃是盡快處理疫病,若非束手無策,妾也不會這樣選。秘而不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日事發(fā),也大可將罪責全都推到妾一人身上??扇羰琴r上西海一萬將士,戰(zhàn)事又會如何,并非你我在座之人可以料想?!?p>  處攝圖留下,是默啜授意牽制璇璣,而璇璣留下,也是默啜授意牽制處攝圖,后方糧草與瘟疫都安穩(wěn),默啜才能安心收拾渤海前線。

  各帳將軍們商議后,還是將這方子送到了前線。璇璣遣了眾人,她看阿蘇勒郁郁寡歡的樣子,特意讓他去南邊押運糧草,卻攆不走處攝圖。

  “我那日與王兄喝酒時,向他提議要殺你以絕后患?!碧帞z圖并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染干因為一個女人而自斷前路,斯蘭死在你手里,阿史那家的男人個個都折在女人手里?!彼G色的眸子最為澄澈,像是兩顆上好的祖母綠嵌在眼眶子里。

  璇璣直視處攝圖,毫不畏懼道:“大君既然知道,為何不告訴汗王呢?殺了我,永絕后患不是更好?!?p>  “阿璇?!碧帞z圖對她笑著,嘴角有淺淺的梨渦,純真若無邪少年,“我聽過,王兄是這樣叫你的?!?p>  “大君自重。”她的手被處攝圖扯住,一時掙脫不開,她怒目圓睜,聽處攝圖說:“阿璇,如果你我聯(lián)手讓瘟疫擴散,我王兄死在前線,下一任大君是我,你仍舊是大妃?!?p>  璇璣聽完,嫣然一笑,另一只手摩擦上處攝圖的腰,“大君為什么以為,我會相信大君呢?”她的笑就像是一劑攝人心魄的毒藥,再奢華的珠翠都襯不出她的美艷。

  處攝圖用手背在她的臉頰上游走,“你當時又為什么相信了王兄呢?”

  璇璣的指尖摸到一處冰涼,從處攝圖腰間抽出他隨身的短刀,極快的速度抵在他脖頸上,嵌入皮肉,收斂了面上的笑,“我無意取你性命,處攝圖,你與阿努比斯兄弟情深,不要如此背著他試探我。”

  “你知道?”處攝圖面上笑意消散,他何等聰明,一時就想通了所有。

  璇璣收了他的刀,將其放在桌上。

  赤金刀柄鑲嵌一顆黑曜石,是他十九歲的驕傲。

  “當年斯蘭把你帶回來的時候,我就想啊,這樣的女人,一定能在北庭活下來?!碧帞z圖想起當年,他見著斯蘭懷里的少女,不哭不笑,即便是戰(zhàn)敗和親,仍讓處攝圖覺得她有磨滅不了的尊嚴。處攝圖見過王廷內(nèi)斗,親眼見過他母妃斛拔奚氏大閼氏如何聯(lián)合大君和將軍們把持軍務。他恍惚間,在斯蘭身邊的少女身上,見到了往日的母妃。

  “你不好奇嗎?為什么我和王兄,與斯蘭一母同胞,可我們都想殺了他?!?p>  璇璣低頭看著桌上的刀,那黑曜石觸手生涼,讓人不敢靠近。

  “大抵是兄弟鬩墻,我見得比你多。”

  處攝圖笑著搖頭,少年已不是璇璣當日見的那個少年,他是默啜的左膀右臂,是草原上上可以獨當一面的后帳大君。

  “兄弟鬩墻?”他不太能流暢地理解這拗口的成語,不過他大致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斯蘭是大哥,他是母妃親自帶大的,我和王兄,是父汗帶大的,父汗與母妃不是一對和善的夫妻。”

  璇璣有所耳聞,先代天選大可汗王是一代能與武帝相抗衡的草原霸主,號稱天選之子。與南齊雙方數(shù)十年間都無法扳倒對方,只能相安無事,休養(yǎng)生息。而先大閼氏則是斛拔奚氏的大王姬,不僅僅美艷絕倫那樣簡單,謀略與手段更是都強于普通女人,她也有攝政大權(quán)難填的欲壑。天選大可汗率領(lǐng)嫡系在外征戰(zhàn),斛拔奚氏在黑沙王城壯大,可大閼氏深知,阿史那氏得到上師護佑,無人能動,所以大閼氏選擇傾盡全力培養(yǎng)下一代汗王。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天選大可汗重病之后,大閼氏殺盡異己,聯(lián)合斛拔奚氏弄權(quán),輔佐斯蘭。后來斯蘭羽翼漸豐,反手誅殺斛拔奚氏權(quán)臣,將大妃軟禁致死。

  斯蘭兄弟一直活在爭權(quán)的陰霾之下。所以疑心,所以多慮。

  “斯蘭聽信母妃的話,曾今對兄弟們動過殺心?!碧帞z圖說,他笑得輕蔑,又是嘲諷,“虎毒不食子,可母妃要大哥殺了弟弟們,以除盡后患,你可曾見過。”

  璇璣不曾見過。

  斛拔奚氏大閼氏精明一輩子,卻在栽培大君這件事上錯算了。她最引以為傲的斯蘭不是她能玩弄的木偶,所以斛拔奚氏一族身死名滅,也是注定。

  “你痛恨南齊,與我恨我母妃是一樣的。我們都沒能得到的東西,在擺脫了他們之后,也沒能真正得到?!?p>  婁璇璣與阿史那處攝圖,都是困獸,撞的頭破血流,撞開一道口子,見到一絲光亮,以為有了希望,至死方休,可還是一頭困獸。

  西京圍困多日,若不是守將大榮祿死守,怕已是默啜囊中之物。西京之東,就是江面,若是渡江,一路沒有能守之地,直取開京,渤海便再無回環(huán)之地。

  風餐露宿行兵數(shù)日,默啜片刻都不敢掉以輕心。大榮祿用兵出奇,不按常理,再加上他手中的軍士是平民,更難以提防。那一日若不是天寒地凍,難以生起火堆,就讓那懷有八個月身孕的女人將他的糧草都燒了。

  說起身孕,默啜又陷入深思。

  骨力培羅走進書房,見著默啜,猛地跪下道:“奴才領(lǐng)罪,請主子責罰?!?p>  默啜赤腳,袒露著胸膛,坐在胡椅上,回過神問:“你何錯之有?”

  “奴才耳目閉塞,敵人進了王廷,才知曉其行蹤?!?p>  默啜冷笑,牽動著眉骨上那一道舊疤,“南齊的皇帝還是不死心啊。這次又送來了誰的人頭?”他不必想著是渤海人,渤海人雖然將他引出王城,但絕對沒有膽量敢潛入王城。

  骨力培羅回道:“這次有些古怪,奴才不敢妄動。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原鎮(zhèn)北軍左翼先鋒大將,許清渠。另一個應該是他的隨從,不知姓名”

  “許清渠?”默啜念著這個太過熟悉的名字,曾聽人說過這位少年將軍的榮耀。出身世家,長兄早夭,十四歲從軍,駐守邊陲,戰(zhàn)功赫赫。卻在兵戎相見之時,做了最錯的決定。不知是該說他愚蠢,還是說他菩薩心腸。

  “他不是犯了棄城自保的罪,被老皇帝丟進死牢了嗎?”默啜把玩著手里的羊脂玉白狼鎮(zhèn)紙,觸手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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