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挫敗而歸
南紹,宣武十九年秋。
天高氣爽,桂子飄香。
吳州淮江路上店鋪林立,人潮如織。
走街串巷的孩子們你追我趕,半路上碰到的小不點兒嘻嘻哈哈地加入了隊伍,大的拉小的,小的扯大的,一個個笑嘻嘻的,一路向著城北奔跑。
穿過熙攘的人群,在人聲沒那么嘈雜的地段,能聽到他們在大聲說話。
“今天的桂花糖一定很好吃!”
“還有蜂蜜酥糖,日立公子一定不會忘的!”
“日立公子是不是從蜀山飛回來了?”
“那叫御劍!他們修士都這么叫?!?p> “總之,公子一定能當(dāng)上那什么弟子的吧?”
“肯定呀,端木公子這么厲害!”
“我以后也要當(dāng)修士!”
“我要拜日立公子為師!”
“一會到了端木家,可不能亂叫,都乖乖閉嘴?!?p> “是!”
“是!”孩子們嘻嘻哈哈地答應(yīng)著。
可他們還沒到目的地,就看到前面圍著一群人。
淮江路上的老百姓們高談闊論,許多人搖著頭,很是一副扼腕嘆息的樣子。
“什么?這……這是真的嗎?”
“你這廝別不是又在胡扯?”
“端木公子居然失敗了?誰說的?”
“可不是我說的,我聽來的?!?p> “但這種事能到處宣揚嗎?八九不離十!”
“端木公子沒有被選上嗎?”孩子們呆愣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頭霧水。
大人們的議論開了閘般停不下來了,好像這件事的結(jié)果令人難以置信。
一個拿著折扇的白胡子老頭頗有一番見地:“對他們端木氏而言,少公子確實是個奇才,百年難得一遇的仙骨,可對玄門而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這時,身后傳來依稀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時快時慢,有人大聲喊著開路:“大馬疾馳,避讓!避讓!”
人潮慢吞吞地讓出一條道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前面那匹高頭大馬上,上面坐著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青衣公子,及腰的白色長發(fā)空靈飄逸,遠(yuǎn)看宛若天人。
他看上去年僅十六、七歲,面容俊朗,嘴唇緊緊地抿著。
濃淡相宜的長眉微蹙,臉上有揮之不去一縷疲態(tài)。
也許是剛進(jìn)入鬧市,疾馬狂奔突然遭遇阻力,令他有些進(jìn)退兩難,人們越是看過去指指點點,他越發(fā)不自在,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身旁的隨從開路不順,馬匹被簇?fù)碇?,無法前行。
兩個隨從有些不安地看著自家公子,想要領(lǐng)他走別的小道已然來不及。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像刀子一樣鉆入少年耳中。
“看樣子應(yīng)該是沒當(dāng)上親傳弟子!”
“蜀山天門哪那么容易進(jìn)去,聽說那里面?zhèn)€個都是神仙!”
“資質(zhì)果然還是平庸……”
“無仙骨家族端木氏,還想出什么天才,不過是鶴立雞群罷了?!?p>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p> ……
“少公子,這邊行不通我們換道吧?!毖劭醋约夜友劬Χ伎熘绷耍S從趕緊開口道。
誰知少年像突然被喚回了心神,揚了揚眉,對著人群朗聲道:“鄉(xiāng)親們都讓一讓!大馬足下可沒長眼睛!”
遂扯了扯韁繩,白馬嘶鳴,前足高高抬起又重重地落下,這才震懾了人群,紛紛讓道。
少年看到外圍那些叫破嗓子的孩子們,頓時豁然開朗,道:“到我家去,日立公子給你們糖吃!”
孩子們一聽眼睛都亮了,登時露出喜悅之色,齊聲起哄,稚氣的童音響徹大街。
一堆小身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跟在大馬后面,隊伍越拉越長,婉若游龍浮動于人間。
*
城北的端木家,朱檐碧瓦,亭臺樓閣,環(huán)境非常清幽。門口一對石獅子口含寶珠,怒目圓瞪,彰顯威儀。
此時門樓外面已經(jīng)站了好幾個人,衣飾華貴,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仆從們兩邊排開,手中均端著食盒。
轟轟烈烈的三匹馬奔騰著,眨眼就到跟前了。
為首的那匹白馬氣勢不減,仍收不住蹄子似的直沖過來。
幾個人失色一同緊張后退,腳步趔趄,那白馬在他們面前轉(zhuǎn)了個彎,長毛尾巴幾乎掃到各位的面門,幾人躲閃之下險些沒摔倒。
“吁——”端木公子喝了一聲,馬立刻便停了,他在幾人的責(zé)怪聲中夸張地跳下來,將馬鞭折幾下隨手插在腰后,神清氣爽地看著眼前幾位表兄表姐們。
表哥端木喬陰陽怪氣地道:“昱兒,你怎么還是這樣,沒大沒小,一會那畜生踩到人怎么辦?”
他身材虛胖,高大,但比眼前的昱兒要矮上半頭。
“畜生”兩字剛出口,白馬不高興地一甩馬尾,掃了男子一臉,惹得他不顧儀態(tài)地呸呸兩聲,趕緊躲遠(yuǎn)些避之不及。
端木昱兒糾正道:“表哥,它叫‘熾翼’不叫畜生!”
“還熾翼呢,給你汗血寶馬也不見能取得什么好成績!”旁邊幾人迫不及待地拋出重點,然后略帶譏笑地看著這位小表弟,期待著他接下來的反應(yīng),似乎早就預(yù)料得到會有多精彩。
誰知端木昱兒神情平靜,“原來表哥表姐們早就知道啦?那昱兒就不多費口舌了。勝敗乃兵家之常事,誰說我昱兒一定就能成為門主的親傳弟子呢?”
大表姐笑了笑,“昱兒能這樣看得開,那我們就放心了,還以為你會哭著回來呢,多丟人呀!咱們端木家的可不能這樣任性胡來?!?p> 二表姐:“可不是嗎,為此我們還一同出來迎門,可站了大半天了!看,姐姐們對你不錯吧!”
三表姐:“知道你小伙伴們多,連糖果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呢!若是成了,這便是喜糖,若是不成,就當(dāng)安慰糖罷!”
好一個安慰糖!
端木昱兒心中叨了一句,拱拱手略一頷首,“多謝表哥表姐們關(guān)心!勞駕三位表姐不辭辛苦從夫家趕來迎門,表哥更是放下豪賭重任,昱兒惶恐!這個安慰糖我收下了?!?p> 眼見這態(tài)勢,幾位暗暗對視了一眼,心道:不對啊,不是說他失魂落魄險些摔下馬嗎?怎么如此鎮(zhèn)定從容?
遠(yuǎn)處一堆小孩子剛追上來氣還未喘勻,看到端木昱兒招手,趕忙蜂擁過來領(lǐng)賞。
丫頭們將蜂蜜酥、桂花糕等好吃的分發(fā)出去,端木家門前一派喜氣洋洋。
*
端木昱兒穿過幾處門廊,徑直朝自己居住的駿蕭苑走去。
身后跟著的兩位隨從大氣都不敢出,因為別過表哥表姐后的少公子,臉上立刻晴轉(zhuǎn)陰了,挺拔的腰身,匆忙的步履,就連衣袂掠風(fēng)聲都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若此時打擾了他老人家,保不準(zhǔn)一道金光轟過來,頃刻間溶為血水一灘。
這位青色錦袍的少公子,到了屋內(nèi),“嘩啦”一聲將桌上的茶杯茶盞一手撥落,又將茶壺抓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茶水茶葉碎瓷片兒一地狼藉之后,他才怒氣沖沖地坐在交椅上,胸口一起一伏地。
旁邊的隨從,一個叫阿左,一個叫阿右,正一左一右不停地低聲安慰著:“少公子息怒,少公子息怒啊!”
一路上他的嘴唇都是緊緊抿著,含著一口惡氣,此刻到了這里,才放開了嘶吼:“什么東西!那個梵滄海到底是什么東西!他把我的……把我的……”
把我的親傳弟子之位給奪了!
居然還親我……
什么玩意?就一個登徒浪子!
那些說不出來的話一遍又一遍地撞擊著他的心扉,令他額頭青筋暴突,雙眼一瞪,逮著阿左阿右就手腳并用,亂揍一通。
兩人雖然懂些武功,可哪敢還手啊,只能任由他發(fā)火了。
終于打夠,兩人也起不來了,都蜷縮在地上喊他祖宗長祖宗短的。
端木昱兒拍拍手,猶如拍掉手中灰塵,冷笑:“別裝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都出去,把青朝給我喊來!這廝,不知道本公子今天回來是不是?”
聽到能出去,兩人立刻沒事人一樣彈起,連聲應(yīng)承,忙不迭地出門尋找那個青朝。
蜀山天門的親傳弟子之事,已成定局,端木昱兒卻仍舊放不下,屋里剩他一人之后,俊俏的臉蛋隨即蒙上了一層陰影。
“梵滄海已經(jīng)是我蜀山天門的親傳弟子,方外之人禮義廉恥是非曲直由玄門定奪?!?p> 蜀山天門的門主暮行天問,公然為了梵滄海驅(qū)趕朝廷命官!
梵滄海從一個在逃犯搖身一變成了方外之人。他奪得了仙種,贏得了親傳弟子之位,光芒萬丈。
可又有誰知道,端木昱兒正經(jīng)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打擊,門主是他自幼敬仰之人,在心中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可他并沒有得到門主的認(rèn)可!
端木昱兒六歲以前,都是人們口中嗤之以鼻的“私生子”。他母親早年與人私奔,在外生下了他,據(jù)說后來被夫家休了,不得已抱著嬰孩回家。
端木家乃端木子貢后人,秉持著誠信經(jīng)商之端木遺風(fēng),世代從商。
南紹有“恤商”法令,鼓勵商業(yè),商人地位有所提升。端木氏富甲一方,家有丑事,自然極力掩飾。
可紙是包不住火的,人言可畏,小昱兒從小掛著“私生子”的名頭長大,幼年苦不堪言。
直到機(jī)緣巧合之下,遇到了蜀山天門的門主,大仙師一眼便看出了這個可憐的小家伙具有仙骨。
大仙師斷言后,端木氏家主感激涕零,立刻賜予昱兒“端木”姓氏。
昱兒從一個飽受非議的私生子變成錦衣玉食的貴公子,無異于飛升。
他是家族中唯一一個具有仙骨之人,被寄予厚望,從小拜師學(xué)藝,勤修苦練。
所以,暮行門主對端木昱兒的意義是極其深重的,他所在的云中天宮是他日思夜想的修行福地。
只是一直沒有機(jī)緣再遇大仙師,此次天門選親傳弟子,他全力以赴滿懷希望而去,卻失魂落魄空手而歸。
“少公子,青朝來晚了,少公子……”
來人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小心翼翼地看著端木昱兒。
秦書予
1、端木子貢:復(fù)姓端木,名賜,字子貢??鬃拥牡茏?,“孔門十哲”之一。子貢雖出儒門,卻懂經(jīng)商之術(shù)。 2、求推薦求評論求收藏\(^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