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年夢境

　　夜南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夢到伏湛的事情，她在南冥昏睡的那段時間就夢見過伏湛和景和，到了人間之后偶爾也會夢見景和以前的事情，但更多的時候，還是以旁觀的角度注視伏湛的成長。

　　對這種偷窺別人生活的感覺夜南柯談不上喜歡。

　　尤其是今天，他的母親去世了。

　　這么悲傷的日子，她想不通自己一個外人為什么要在旁觀看，尤其是她今天的衣裳是件顏色艷麗的小紅斗篷。

　　她也曾夢見過那個美麗的婦人，與景和母親的溫柔恬靜不同，那是一個很開朗的人，目光中帶著些許狡黠，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虎牙，盡管穿著繁復(fù)的華服也能輕巧地躍上高墻去捉淘氣的伏湛，她一直都是少女的模樣，永遠年輕永遠鮮活，正因如此她的死才讓人那么的難以接受，無論是對伏湛還是對他的父親護國公伏恒。

　　如果說伏夫人在世時，伏湛是一個驕傲的小太陽，那伏夫人去世后，伏湛就是一頭滿身兇戾的狼崽子，不和解、不認輸、不退讓，隨時準備和侵入自己領(lǐng)地的人決一死戰(zhàn)。

　　正如她眼前所見的這條幽深小巷里，伏湛被七八個少年摁在地上拳打腳踢，他的身上混著泥漿和血跡，額頭和臉頰都已經(jīng)擦出傷口，他只是護著頭，咬緊牙關(guān)，眼神陰戾。

　　“都說咱們護國公十八封將，馳騁沙場的一桿霸王槍讓敵軍聞風(fēng)喪膽，怎么就生出你這么個膽小怕事的兒子？”

　　“不敢還手也就算了，連罵兩句都不會！”

　　那群少年嬉笑著，肆意的羞辱著他。

　　“別的不說，這小子是真挺抗打！”一人扔掉手里打斷了的木棍，惡狠狠的抬腳踹在了伏湛肩膀上。

　　他只是聽著，默默承受著，不反駁，不還手。

　　可那些人哪肯輕易罷休，終于他們厭惡了伏湛這不惱不火的模樣，他們把羞辱的矛頭指向了他的母親——

　　“沒有護國公半點威風(fēng)？說不定是他那個短命的娘跟哪個野男人生的呢？”

　　“是啊，不然他娘怎么死的那么蹊蹺？而且他娘一死……”說話那人桀桀怪笑，看向伏湛的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戲謔，“護國公就厭棄了他?！?p>　　終究是少年人。

　　伏湛會因為自己的父親功高震主，圣上已隱隱有不滿之勢，而對這些紈绔的挑釁視而不見，卻不能對他們羞辱自己的母親置若罔聞。

　　伏湛在那群紈绔子弟笑得前仰后合時突然發(fā)難，他抓住離他最近的一個人的腳踝一把將他摔倒在地，旋即騎在那人身上揮起緊握的拳頭不管不顧的往下砸，其他人趕忙過來想要拉開他，卻最終一個也沒能跑掉。

　　伏湛像瘋了一樣的抄起手邊所有能傷人的東西狠狠地砸向那些被他打的已經(jīng)栽倒在地上無力躲避徒勞哭嚎的紈绔。

　　就在他舉起一塊大石想要砸死某個人的時候，景和紅著眼睛飛撲過來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也不知道究竟是伏湛打到力竭了，還是景和抱的太死了——

　　他掙脫不開。

　　究竟是掙脫不開還是不忍掙脫？

　　許多年后伏湛想，是他貪戀少女的溫柔，是他舍不得那懷抱的溫暖，舍不得那最終冷卻在了自己懷里的溫度。

　　夜南柯站在巷口，看著那相擁的兩人陷入了疑惑。

　　雖說她活了八千年，南冥也不是沒有婚嫁，可對這磕磕絆絆的感情也屬實是看不明白。

　　在南冥若兩人情投意合便互相交換了信物，不論對方是人是鮫，契約一旦達成就共享生命。

　　欺瞞？背叛？

　　只要你想，隨時隨地都可以去到他身邊，看見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可誰會去做這么無聊的事？

　　若非絕對信任，又怎會輕易交付生命。

　　大抵世間疾苦，皆因能力不足。

　　熟悉的琵琶聲傳入耳中，夜南柯轉(zhuǎn)身從夢境里離開。

　　她可能睡了很久，明玉已經(jīng)著急了。

　　明玉這孩子真是太容易操心了，她這么大歲數(shù)哪用得著《安魂》啊。

　　伏湛就坐在景府后院的院墻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群人毆打他辱罵他甚至還提到了他的母親，他夢見自己怒不可遏險些鑄成大禍，慶幸的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攔腰抱住了自己，生生阻止了這場即將發(fā)生的暴行。

　　他看不清女孩的臉，只覺得她的懷抱能給他異于常人的溫暖和安定，她能輕而易舉的安撫他的瘋狂，也能讓他卸下所有強撐的偽裝。

　　她有勇氣在他滿目殺機的時候沖上來，他能在她的懷抱里收起獠牙利爪，任由她安撫自己的情緒，他能埋首在她頸間死命的把她圈在懷里，讓自己的淚水打濕她的衣衫。

　　女孩兒笨拙的安慰只是伸出小手一下一下的撫過他的脊背，擱在他耳邊小腦袋也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復(fù)著“我在?！?p>　　我在。

　　僅僅是如此簡單的兩個字，就可以讓他躁動的內(nèi)心安定下來，僅僅是如此簡單的兩個字，就可以讓他滿腹深藏的委屈盡數(shù)傾吐。

　　夢醒的伏湛看著滿眼的蕭瑟，忽然很好奇，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兒，他又能在何時遇到她。

　　夜南柯醒了，夜南柯發(fā)燒了，夜南柯呼吸不暢塞著鼻子賴在床上，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抗拒明玉遞來的藥碗。

　　風(fēng)寒令人窒息，發(fā)燒叫人腦殼昏。

　　“為什么我這么容易生??？”夜南柯此刻就是想哭，很想哭，特別想哭。

　　“凡人都容易生病?！泵饔褚艘簧姿帨屑毜拇禌龊笪沟揭鼓峡伦爝?。

　　“我不想喝藥……”

　　見夜南柯向后瑟縮閃躲，明玉把伸出去的勺子放回碗中，正襟危坐的開始講道理。

　　“不喝藥會死掉，我是大夫聽我的，有病就治不是大事，再者南冥可沒有人間這么多好吃的，是去是留您要想好。”

　　夜南柯奪過藥碗一飲而盡。

　　只要我喝的夠快，這藥就苦不到我！

　　……嘔。

　　“吃蜜餞。”

　　被藥苦的一張臉都皺在一起了的夜南柯從明玉手上接過了救命稻草。

　　做人太難了，活八十年都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