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樓顧名思義,坐北朝南遠(yuǎn)眺東都。
與臨街酒肆不同,其間往來盡是些非富即貴的大人物,因此這望京樓的保密功夫做的比菜品更好。
伏湛在酉時前抵達(dá)了望京樓,從腰間取出昨日傳信的侍衛(wèi)帶給他的制牌,交于望京樓侍者,那侍者也不言語,徑自查驗制牌真假,驗明制牌后對他微微一笑,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侍者領(lǐng)著他一路來到了望京樓的最頂層,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易安城,待華燈初上,該是一片極美的景象。
踏上最后一節(jié)臺階,侍者止步不前,微笑著示意伏湛繼續(xù)往前走。
頂層只有一個房間,門口站著兩個侍衛(wèi),可伏湛卻敏銳的察覺到周遭不同的氣息,約摸有將近二十個人。
他剛到門口就被攔下,里里外外的檢查了一番,這就是他沒有帶上南柯一起的原因。
兩個侍衛(wèi)仔細(xì)的搜了一遍身,再三確認(rèn)伏湛沒有帶任何兵器才打開門放他進(jìn)去。
伏湛進(jìn)了門方才聽見琴音,不由擰眉暗道:以自己的內(nèi)力隔著一扇門竟聽不到屋內(nèi)的琴聲,也不知這墻壁是拿什么做的。
桌子上已經(jīng)擺滿了酒菜,主位坐著一個金光閃閃的中年男人,金冠束發(fā),金絲繡服,十個手指都戴著鑲嵌了各種寶石的金戒指,看起來珠光寶氣富貴逼人,甚至在明亮的燈光下還有一些晃眼睛。
“毅王帳下司甚,拜見城主。”伏湛拜下去許久,榮鳶卻還是自顧自的閉著眼睛跟隨樂曲一起哼著小調(diào)搖頭晃腦,就好似沒有伏湛這人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榮鳶才如夢初醒,起身抻了個懶腰,他身量不矮卻極為瘦弱,臉色也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一個人卻把自己打扮的像個金錠子,難怪設(shè)個宴都要帶二十幾個護(hù)衛(wèi)了。
他先是繞著一直保持著施禮姿態(tài)的伏湛轉(zhuǎn)了兩圈,好生打量了一番才回到座位上給自己斟了杯酒,懶散開口道:“來了啊,坐?!?p> 伏湛聞言起身落座,既無惱意也無不滿,面色沉靜,神態(tài)自若。
榮鳶半瞌著眼睛低聲一笑,心道:挺沉得住氣啊。
他剛想好好看看這個瞧著還不錯的后生,誰知他一睜眼睛差點兒被嚇得一口氣沒提上來,連忙喝了杯酒給自己壓驚。
伏湛就坐在他對面冷眼旁觀。
笑話,我又不是長得奇丑無比,你嚇到關(guān)我什么事。
待榮鳶的心情平復(fù)下來,他緊盯著伏湛的眉眼,喃喃道:“像,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城主是覺得我與何人相似?”伏湛低笑了一聲問道。
榮鳶回過神來,起身站的筆直,神色恭敬的對著伏湛深施一禮,稱了一句“少將軍!”
伏湛聞言一怔,少將軍這三個字對他來說年歲過于久遠(yuǎn),彼時他尚年少,跟隨父親伏恒一起上戰(zhàn)場,來往的將士們都會稱他一句少將軍,可那時他并不喜歡這三個字,因而還和母親孟洵抱怨過。
“娘啊,我跟著我爹混就只能當(dāng)個少將軍,我不要,我要做大將軍!”
那時候娘親還大笑著拍打他的肩膀直夸他有志氣。
可后來,他成了大將軍,身邊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伏湛回過神起身,謹(jǐn)慎的從榮鳶正前方避開,正色道:“城主這是何意?我只是毅王帳下的一員小將,不是什么少將軍,斷然當(dāng)不起城主這一拜?!?p> 榮鳶聞言徑自起身,抬手把散在肩上的頭發(fā)揚(yáng)到腦后,大笑道:“還說不是,你這說話的腔調(diào)和你爹是一模一樣!你不記得我也是應(yīng)該的,你剛出生那會兒我還抱過你呢!”
榮鳶一邊說一邊拎著椅子挪到了伏湛身邊,見伏湛還站著就熱情的拉了他一把,道:“還傻站著干嘛?”
伏湛本就有防備之心,可當(dāng)榮鳶握住他手臂時,仿佛有千鈞之力讓他無從抵擋,甚至還來不及反抗就已經(jīng)被他拉住坐下了。
“快跟叔說說你是怎么逃出來的?我派去救你的人都說你死半路上了,那給我氣的恨不能把東都那些個酒囊飯袋的腦袋擰下來當(dāng)球踢!”
伏湛按住榮鳶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鐵手,試圖脫離他的桎梏,冷聲道:“我生在邊關(guān)長在邊關(guān),從未去過東都,城主是不是弄錯了?”
榮鳶見他否認(rèn),手下還和自己暗自較勁,頓時喜上心頭,再度笑道:“嘿嘿,大侄子你就甭掙了,叔這手你爹都掙不開!”
伏湛能感覺到榮鳶身上沒有一絲內(nèi)力,可這力氣著實是大的驚人。
“挺好的挺好的,警惕點好,可別隨了你娘輕而易舉的就讓人給騙了?!睒s鳶松開了抓著伏湛的手,繼續(xù)道:
“叔知道你現(xiàn)在不信叔,不過沒事兒啊,吃完飯叔帶你去看個好東西保管你滿意!”一張面白腮瘦的臉湊到伏湛面前笑的很是神秘。
伏湛張張嘴剛想再反駁一二,就被榮鳶往手里塞了一雙筷子,“你別吱聲了,你不信歸不信的,老跟叔扯謊可不行,你就吃飯就完了,說多了叔怕自己忍不住揍你?!?p> “讓叔猜猜你是干什么來的……”榮鳶捋著自己鬢角的頭發(fā),思索伏湛的來意,而他近期就做了一件大事,想明白的確不難。
榮鳶嘿嘿一笑,道:“是不是為了公主的嫁妝?”
“就是叔劫的!”榮鳶的語氣甚是驕傲,“那么多好東西送給他們北狄可惜了,東都的廢物們都靠不住,打起仗來還得是咱自己,毅王要是想把東西追回去那他想都不要想,我這兒能退給他的就一公主,別的都免談!”
他轉(zhuǎn)念一想,伏湛竟然只是在毅王手下做了小將,著實是委屈了他們的少將軍,他既然已經(jīng)來了易安,那何不留下來呢?
“唉大侄子那毅王對你好不好???要不我看你也甭回去了,干脆就留在易安,你當(dāng)城主叔輔佐你,跟他們那些個姓胥受什么鳥氣,咱自己過!”
伏湛一直在認(rèn)真的聽他說,可眼神還是忍不住掃過那些演奏樂器的女侍,企圖提醒榮鳶這屋里還有別人。
榮鳶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慵懶的往椅子背上一靠,問道:“打你進(jìn)了這望京樓,可有侍者同你說話?”
“不曾。”
伏湛了悟,只怕這望京樓的侍者都是些又聾又啞之人了。
“毅王無意追回陪嫁,但也的確說過如果可以就帶公主回去,不過既然我們能想到這件事是你做的,那別人也可以,城主可有應(yīng)對事敗的對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說了東陵的可用之兵除了你們家的野狼營,剩下的都在戍邊,皇帝老兒想干點什么難道要把他的禁軍虎豹騎派來?”榮鳶嗤笑著,一臉不屑道。
“就算他把虎豹騎派來老子也定叫他有來無回!”想起虎豹騎那些為虎作倀的混蛋東西榮鳶就恨得牙根癢癢,他震了震衣袖露出一截泛著青筋的瘦弱小臂,只有五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輝。
夜色漸濃,燈光如晝。
夜南柯趴在客棧的窗臺上看滿天的星星,心里卻有些擔(dān)憂,她知道伏湛此行有正事做,她也無意過問,只不過他下午申時左右就出去了,到了亥時都沒回來。
這都快三個時辰了,莫不是遇上事了?
那孩子功夫不弱,一般人應(yīng)當(dāng)困不住他,可如果困住他了,那豈不是……非常不一般?
要不要找一下?
夜南柯正想盤膝打坐,房間的門就忽然被推開了,她起身查看,只見伏湛滿身酒氣跌跌撞撞的往里走,跨過門檻時險些摔倒,她趕忙過去扶了一把。
“你喝多了?怎么走這兒來了你房間在隔壁啊,走我送你回去?!闭f著,夜南柯就要撐著伏湛回房間。
可伏湛的小算盤還沒得逞,哪里能讓她這么容易的把自己送走,索性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夜南柯身上。
他身量本就極高,常年習(xí)武又生的壯實,夜南柯這具小姑娘的身子哪里能撐得住他,幸好夜南柯力氣雖不行但反應(yīng)卻不慢,察覺到伏湛要倒,她先一步撒手跑了。
眼看著伏湛砸到地板上,發(fā)出“哐”的一聲巨響,她拍拍自己尚未發(fā)育的小胸脯,暗自慶幸:還好我跑得快,不然砸一下一定很疼。
很疼,確實很疼,伏湛的頭疼的嗡嗡的。
沒關(guān)系,再接再厲。
他踉踉蹌蹌的爬起來,嘿嘿一笑,極為傻氣。
“你,你怎么……嘿嘿躲那么遠(yuǎn)啊……”
夜南柯見他又沖著自己過來了,趕緊一個旋身閃到了一邊。
伏湛暗自皺眉,這個反應(yīng),很快啊。
雙方你來我往十幾個回合,伏湛察覺出不對了,他是裝醉,即便南柯習(xí)過武他也不可能連片衣角都捉不到啊?
正想好好問問南柯,卻見浮光一閃擊向他頸間,伏湛避而不及,應(yīng)聲倒地。
確認(rèn)他倒下沒了聲響之后,夜南柯才慢吞吞地蹲下身靠近他,小心翼翼的推了他幾下,再三確定了他不會再突然爬起來,這才松了口氣,跌坐在地。
看向伏湛的目光中也不由得浮現(xiàn)出了一絲絲嫌棄,“這孩子酒品不行啊,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可累死我了?!?p> 夜南柯握緊小拳頭捶了捶自己許久不運(yùn)動卻剛剛經(jīng)歷了一番磨難的雙腿,思索著如何處理伏湛這個龐然大物。
腦中靈光一閃,她開門叫來了客棧的小二,給了些賞錢又囑咐了幾句之后徑自下樓令開了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