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柯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雙手墊著后腦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美滋滋的哼著小調(diào)。
軍營無聊,吃的也差些,能出來玩兒還有免費(fèi)的向?qū)В松 嘧硕嗖省?p> 駕車的伏湛回頭隔著車簾看了夜南柯一眼,察覺到她心情還不錯,自己也勾了勾唇角。
他本以為她若是記得從前的事,會很排斥和他在一處。
眼下見她并無此意,伏湛的心情也跟著開朗了許多,手下抖動韁繩“駕”了一聲讓馬車前進(jìn)的更快一些。
對于易安城,伏湛其實(shí)沒有太多的了解,前生易安城城主榮鳶在馭達(dá)嘉啟攻打北疆十三城時,戰(zhàn)死在了易安城城墻之上。
那一仗打得極其慘烈,易安城中所有的男人幾乎全部戰(zhàn)死,就連女人還孩子也登上了城墻,他們以血肉之驅(qū)筑起防線,面對北狄數(shù)十萬大軍的強(qiáng)烈攻勢,他們足足守了三月之久,而三月之后,滿城,盡無活口。
曾在邊境繁華一時聚三國商旅的易安城,最終在一場大火里,連同那數(shù)萬英魂一起共赴黃泉。
只可惜他們的堅(jiān)守、他們用生命爭取到的時間,并沒有給腐朽的東陵帶來一線生機(jī)。
快要進(jìn)城時夜南柯好奇的掀開車窗打量眼前這座宏偉的城池,百丈城墻巍然屹立于云天之下,易安二字筆勢勁道懸于城門之上,各國商旅往來不絕,城門入口秩序井然。
進(jìn)入城中,酒肆林立,當(dāng)壚賣酒的,都是些西域來的姑娘,她們碧眼高鼻,婀娜曼妙,長裙披帛,行止間羅衣如舞,笑面春風(fēng),偶爾招來素手,直勾的人心神蕩漾。
二人剛找了個客棧安置下來,夜南柯便忍不住想要上街轉(zhuǎn)轉(zhuǎn),她原本就是去知會他一聲,想著伏湛有正經(jīng)事做大抵不會同她去玩耍,誰知他不光和她一起出來了還給她準(zhǔn)備了一套很是合身的男裝。
這衣服雖不比鮫紗,但也算是人間頂金貴的料子了,夜南柯偷摸回頭瞧了瞧伏湛,暗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富貴人家的少爺就算被抄了家也還是有存貨的,這一件衣服都夠普通人家吃一年的了。
伏湛不知她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恐怕會委屈的很,他自打來到邊關(guān),從最低等的小兵一步步累計(jì)著戰(zhàn)功往上爬,從最開始的每月幾百錢到現(xiàn)在的四兩銀子,他都攢著呢。
其間的花銷不過是一個香囊、幾個包子和這兩身衣服。
夜南柯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見什么都新鮮,伏湛就老老實(shí)實(shí)的跟在她后面,乖乖的等著付錢。
可她只是看看,看過了就走,一圈轉(zhuǎn)下來什么都沒買。
伏湛皺著眉,想著她原來最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了,于是快步追上去,道:
“怎么只是看看,喜歡就買下來吧?!?p> 夜南柯看了他一眼,擺擺手說道:“那些小東西看著有意思但實(shí)際卻沒什么用,買下來帶著也是累贅,與其把銀子花在這上面不如去吃頓好的,走!”
說罷她就拉著伏湛鉆進(jìn)了一家酒肆,這酒香早就勾的她心癢癢了何況還有娉娉裊裊的小姑娘呢。
尋了一處觀賞臺上舞姬角度最佳的位置坐下,夜南柯招招手喚來了侍者。
那侍者生著一頭卷發(fā)秋水橫波纖腰不盈一握,一走一過都帶起香風(fēng)陣陣。
“兩壺好酒,四樣小菜?!币鼓峡滦ξ呐c那姑娘吩咐道。
可那姑娘的眼神卻總往伏湛身上飄,夜南柯和她一起看過去,伏湛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劍眉星目薄唇輕抿身姿挺拔,確實(shí)好看。
與之相較,頂著明玉七分面容的夜南柯倒顯得清秀有余而英氣不足了。
夜南柯看著看著就回憶起了他與景和的種種。
她不知道該如何評價(jià)伏湛這個人,他對景和自然是極好,若非說做錯過什么,那唯一做錯也就是以保護(hù)之名冷對景和以至景和身死。
其實(shí)大可不必,如果他們當(dāng)時把話說明白,景和就不會死,他們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說不定孩子都生了一窩了,她也就不用來人間這一遭,老老實(shí)實(shí)的在南冥吃好喝好等著祭鼎就完了。
不過現(xiàn)在景和沒了,找都找不到了,他們倆也算是徹底完了。
伏湛看著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放在自己身上愣神而不自知的夜南柯,湊到眼前問道:“如何?可還好看么?”
夜南柯被眼前放大的俊臉嚇了一跳,差點(diǎn)兒從椅子上掉下去,幸而伏湛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不然定會摔的十分難看。
“不好看么?”
一臉驚魂未定的夜南柯根本不知道他在問什么,“什么好看不好看?”
“我,好看不好看?”
“你好看啊。”夜南柯的答案端的是摸著良心也挑不出錯來。
伏湛聞言爽朗一笑,似乎很是開心。
夜南柯直覺得這個孩子十分好哄,于是又道:“笑起來更好看,以后要多笑一笑?!?p> 是了,自從伏湛母親過世之后他就很少笑了。
在那個雨夜里,渾身濕透的伏湛臉色晦暗的站在景和床前,少年脖頸之上是鮮明的指印掐痕,景和看著那烏紫的掐痕一時間驚愕地說不出話來,也顧不得他那一身濕透的衣衫,趕忙把他拉到床邊坐好,就勢便想查看他的傷勢,而少年一言不發(fā),只是用力把她帶進(jìn)自己冰冷的懷里吻了下去……
那是他們第一次親吻,卻夾雜了少年不愿言說的苦痛,景和一時呆愣,隨后便環(huán)上了少年的脖頸,小心的迎合著少年的青澀。
夜南柯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中不斷質(zhì)問自己:我連這段也看過嗎?我的天!
為老不尊為老不尊罪過罪過罪過啊……
“什么為老不尊,你臉怎么這么紅?”
夜南柯哪里還能直視他,連忙把臉埋進(jìn)袖子里,悶聲道:“酒氣太香,我已經(jīng)醉了?!?p> “已經(jīng)醉了?”伏湛揮退侍奉的舞姬,拿起酒壺緩緩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神卻從未離開夜南柯,“那這酒你就甭喝了?!?p> “我醒了!”夜南柯猛然抬起頭卻見伏湛看著自己笑的一臉揶揄,氣得她一連塞了好幾口菜,腮幫子鼓得像只屯了糧的倉鼠。
“慢點(diǎn)吃,我又不跟你搶?!?p> 二人吃過飯先是去城主府遞上了明日的拜帖,隨后便回到客棧各自休息。
夜南柯還好,酒足飯飽,臥床就倒。
然而伏湛就沒她那么心大了。
同她出來這幾天伏湛一直在暗中觀察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沒有預(yù)想中的排斥也決計(jì)談不上喜歡,可若說全然陌生又實(shí)在不像。
他能認(rèn)出所謂的南柯就是景和,無論她頂著一張什么樣的臉,他都能斷定她就是景和,其中原因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覺著這可能就是心靈感應(yīng),心有靈犀。
伏湛知曉,如果景和記得之前的事情決計(jì)不會原諒自己,如果她愿意原諒他,就不會自盡了。
他閉上眼睛斂去眸中痛色,那一地梨花染血是他午夜夢回逃不脫的哀歌。
他真的太想知道南柯記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于是把擺放在架子上的花盆端到桌子上,挨著每一片葉子仔細(xì)數(shù)過,像個幼稚的孩子一樣不斷的重復(fù)著“記得、不記得、記得、不記得……”。
“我為什么要數(shù)記不記得?我應(yīng)該數(shù)愛不愛我?!?p> “愛我、不愛我、愛我、不……”伏湛才數(shù)了幾下突然就委屈了,癟著嘴神色很是哀怨的喃喃自語,道:“和和以前也沒說過愛我?!?p> 他氣惱的把花盆放回原位,越發(fā)覺得那綠油油的顏色不甚好看,連帶眼神中都透露出了偏執(zhí)的嫌棄。
“記不記得又能怎么樣,都是我媳婦兒!”
說罷他就像想通了一樣,踢了靴子上床,準(zhǔn)備養(yǎng)足了精神明日好去會會榮鳶。
易安城的街道極寬,行車跑馬皆與路人無礙。
一個珠光寶氣金光閃閃的中年男人牽著一匹同樣穿金戴銀的高頭大馬在鬧市中大搖大擺的溜達(dá)了一圈,直至城主府停下。
那人甫一到門口,侯在城主府門前的老管家就迎了上來,稟報(bào)道:
“老爺您回來了,今日有位自稱是毅王帳下軍士的人遞上了拜帖,約您明日相見?!?p> “毅王帳下?”榮鳶安撫了一下駿馬,將那無甚用處的馬鞭交給老管家,轉(zhuǎn)著食指上的戒指慢慢悠悠往府里走,“那倒該見上一見,派人通知他,明日酉時我在望京樓等他。”
“是?!崩瞎芗翌I(lǐng)了吩咐就立即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