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奶奶是不是真的姓孔，沒人知道。大家習(xí)慣了稱她孔奶奶，包括她的子女。大家都覺得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跟著孔爺爺姓孔，她像是一個附屬品似的，姓氏也跟著夫家自然沒什么疑問。因為孔奶奶真的太不愛說話了。
孔爺爺是很健談的人，碰到個路人都能跟人聊兩句。但這不代表他脾氣好?？谞敔斈贻p時候趕上八年抗戰(zhàn)，參加過抗美援朝，去朝鮮打過仗的?？啄棠桃皇职盐鍌€子女拉扯大。仗打完了，孔爺爺也回來了。帶著一身當(dāng)兵的脾氣回來的。孔爺爺從來不摸灶臺的，從早到晚搬著凳子坐在外面看太陽。做好飯是要給他端到跟前的。村里的夏天難熬，正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烤，廚房里悶熱地不行，像個大蒸籠，家家戶戶的婦女這個時候都會罷工，中午飯都是湊合著吃，要不就改成一天兩頓飯?？谞敔敿沂抢猓谞敔斠欢ㄒ獪?zhǔn)點吃飯，一天三頓。從來沒聽孔奶奶抗議過，大中午地悶在小屋里，燒著柴火，豆大的汗不住地往下掉，衣服濕了干干了濕，做好一碗飯，給孔爺爺端過去?？啄棠淘偃ツ脗€凳子坐到蔭涼里，歇著透透氣。
孔奶奶有三個兒子，都已經(jīng)娶妻生子。大兒媳婦是個鐵公雞，二兒媳婦心眼最多，小二媳婦生得最溫順。不過老兩口誰也沒跟，獨立一個小院，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孔奶奶從來不跟媳婦們有過多言語跟來往。這家最是太平。不比左鄰右舍婆媳沖突不斷，一地雞毛。兩人都還有力氣的時候，孔爺爺就找個三輪車，拉著孔奶奶到處去收破爛，廢品之類的，攢點生活積蓄。孔奶奶雖不愛說話，卻不孤僻，一臉的慈愛跟笑意，更是疼晚輩。一群小沒良心的經(jīng)常過來找奶奶要吃的，要零花錢。
孔奶奶不愛出遠門，交好的也就是鄰居楊奶奶。這是她最常去串門的。兩個人搬個凳子，坐在屋腳下，扇著扇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嘮。她的話一天仿佛就這么多，這么說說就足夠心滿意足的。從來沒在人堆里見過孔奶奶?？啄棠淌巧僖姷牟粬|家長李家短的，聊天也是一些生活瑣事，柴米油鹽之類的。她嘴巴里從來沒有那么多的是非抱怨，偶爾的鎖眉也可能只是有點累了。
孔奶奶年紀(jì)再大點，患上了老年癡呆，越發(fā)不認識人了。話倒是多了點，在女兒家會嚷嚷著要回去，她眼前看到的屋腳不是她們家的。有來串門的，她也會拉著人家問，大部分時間是完全對不上人跟事的?？谞敔斢袝r候就會打斷她，讓她不要瞎說?？啄棠堂看味紩苈犜挼亻]嘴，帶著一臉的迷茫。孔奶奶臨去前，昏迷了四天，一直輸著點滴，就跟睡著了似的，均勻的呼吸著，連一句囈語都沒有。任憑床邊子女怎么叫，始終沒有醒來。一句話都沒有地去了。出殯那天，子女沒讓孔爺爺跟去，怕老人看了受不了。就知道那天，孔爺爺一個人坐屋里，剛立春不久，太陽還不強，弱弱地光透進來，風(fēng)吹起窗簾，孔爺爺指著晃動的影子，跟人說，這是孔奶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