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尚且幼小的他們」
揮劍——
揮——
再揮——
“不行,無論是握劍姿勢還是發(fā)力角度都錯了?!?p> 小小的養(yǎng)育院后院中,有個滿臉胡茬一看就沒干勁的男人正對面前的小不點訓斥。
“老爹,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耶。”
年僅九歲的男孩嘀咕著,手中鐵劍落到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哐當」聲。
“不行,再去河邊搬兩天石塊。還有,要叫我?guī)煾富蛘咔拜?,不要叫老爹。?p> “啊——”
男孩擺出苦臉。
無論是搬石塊還是不能叫老爹這回事,明顯都太強人所難了。
“聽到了就快去?!?p> “好吧……”
在男人的注視下,男孩前往不遠處的河邊。
在這里還有一共十六人,正不斷從深及大腿的河中來回搬運石塊。
“哈哈哈布羅爾,又在勉強自己了?!?p> 金發(fā)的清秀男孩從河水中抬起頭,對他笑道。
“我也想快點成為正式勇者啊。”
“明明基礎訓練還沒完成吧,偷跑可是不對的。”
“畢竟我在這里是最大的誒?!?p> 布羅爾嘟囔著下了河,加入搬運的隊列。
在場十七個平均年齡只有八歲的孩子,是這家養(yǎng)育院照顧的所有孩子。
這些孩子是以背負「勇者」之名為目標的異鄉(xiāng)來客。
轉眼到了正午,系著白色圍裙的男人打開后門叫道:
“小子們,回來吃飯了!”
“老爹,我們中間還是有女孩子的喔——”
“都說了要叫我?guī)煾富蛘咔拜?!?p> “好好,老爹——”
孩子們鬧哄哄地回到了這間老舊的養(yǎng)育院中。
“今天吃什么?”
“燉菜?!?p> 男人把一大鍋燉菜端了出來。
“啊啊,又是燉菜,老爹也去打獵啊?!?p> “別廢話,每次去打獵回來說我殘忍的也是你?!?p> 金發(fā)的男孩被敲了頭。
“快吃飯,下午還要接著訓練。”
“好好?!?p> 在孩子們吃飯的時間里,男人來到倉庫翻找。
“放在這種地方了嗎……”
目標是一根魚竿。
“好,下午就去釣魚吧……”
男人摸著后頸離開倉庫。
午后的河道邊上,有一群孩子在追逐玩鬧。
假如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本質(zhì)上是訓練。只是因為身體疲憊的小不點們步伐亂七八糟的,還要逞強著跟上前面的人,看上去就像玩鬧一樣。
這群孩子是受訓的「準勇者」,平均年齡八歲。
而正在河邊垂釣并且觀察著他們的男人三十一歲,是這家養(yǎng)育院的實際負責人,退役的前準勇者。
按大陸現(xiàn)狀來說,即使沒能成為被授勛的正式勇者,男人也不應該離開戰(zhàn)場。
無法再提起劍刃的理由,不僅有身體的舊疾,還有心的冷卻。
于是失去戰(zhàn)斗理由的男人后來連準勇者的身份也一并拋棄,回到了自己長大的養(yǎng)育院。
如今也只是個沒干勁的養(yǎng)育院負責人罷了。
“哦,今天漁獲不錯?!?p> 一口氣拉起漁線,男人笑著把岸上撲騰的大魚送進身邊的桶里。
「咚——咚——」
悠長的鐘聲是歸家的訊號。
黃昏時分,累到極限的小不點們互相扶持著返回養(yǎng)育院。
“老爹!威廉倒下啦——”
粉發(fā)的小女孩朝著廚房大喊。
“哦,把他放到床上,然后讓人去請?zhí)崂刃〗惆?。?p> “老爹,好餓!”
有孩子如此插話說。
“我知道我知道,布羅爾還站著嗎,快去吧?!?p> “嗯?!?p> 被叫到的布羅爾幫忙把先前的金發(fā)男孩,也就是威廉放到床上后,打開門跑了出去。
不久后,一位身穿醫(yī)師服飾,身段沉穩(wěn),看得出其良好教養(yǎng)的年輕女子跟著布羅爾回來了。
“又有孩子到極限了嗎,塔爾明?!?p> 目送布羅爾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處,女子探頭對在廚房里忙活的男人說道。
男人的名字是塔布科克羅拉爾·羅拉爾明,為了方便稱呼,熟人一般會直接叫他塔爾明。
“哦,是喔,麻煩你了?!?p> 男人沒有回頭地答道。
“唉,我說。雖然能理解準勇者都是怎樣的一群人,但你那種訓練方式對一群孩子來說也太殘忍了吧?”
“沒辦法啊,得快點讓他們能上戰(zhàn)場才行?!?p> 男人一面往咕嘟冒泡的湯里添加佐料一面說。
“說這種話即使是我也會覺得你這人真差勁喔?”
“更重要的是——”
男人把一大鍋食材從火爐上端下來,對女子微笑。
“要讓這群小家伙能從那樣的戰(zhàn)場上活著回來。”
他的微笑并不好看。
因為那道微笑中沒有一絲高興,只有滿滿的苦澀和落寞。
“小子們,吃飯了!”
男人敲響飯鈴,隨后大量雜亂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原本空蕩的食堂立刻涌入十六名鬧哄哄的孩子。
——提拉娜小姐晚上好!
——老爹快盛飯,我要餓死啦!
——今晚吃什么?燉菜嗎?
——肯定不是,我下午看見老爹在釣魚啦!
——你果然沒認真跑!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在餐桌旁坐下,提拉娜感受著這小小的溫馨感,對男人擺出無奈的笑容。
“威廉就拜托了?!?p> 男人遞給她一碗冒著熱氣的魚湯,隨后搔了搔臉。
“還有,不嫌棄的話等下就在這里吃吧,今天釣的魚還算多。”
“嗯?!?p> 提拉娜輕飄飄地回應之后,端著魚湯離開食堂。
“提拉娜小姐……”
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威廉對她擺出和男人臉上如出一轍的苦笑。
“每次都是我先不行,還真丟臉啊,哈哈哈?!?p> “不要這么說,你原本就有魔法天賦,不用參加這種艱苦的訓練吧。”
提拉娜坐在床邊,心疼地摸了摸威廉的頭。
“沒辦法啦,老爹說養(yǎng)育院里沒有像樣的魔法可以學,讓我能提起劍參戰(zhàn)后自己到戰(zhàn)場上找魔法學。”
“還真是差勁啊,那家伙?!?p> 提拉娜一面說著,一面用治愈魔法幫威廉治好了創(chuàng)傷。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成為優(yōu)秀的戰(zhàn)士之前都逃不過日復一日的訓練。根據(jù)每個人自身的情況,大家的訓練內(nèi)容也都不盡相同。
男人應用在這群孩子身上的訓練方法是其中最殘忍的一種。
超高強度的訓練內(nèi)容會永久撕裂孩子們?nèi)淼募∪?,他們倒下后再由提拉娜這樣的魔法師治愈創(chuàng)傷。一次又一次倒下,一次又一次治愈,如此反復下去使肌肉群被逼迫著過度成長,最快半個月便能擁有一身看得過去的好底子。有了好底子,才能進行更深層的訓練。
話說得輕松,這半個月放在普通人身上是任誰都會大叫「這是受刑吧!」的程度。
但這群孩子不是普通人,他們是準勇者,是要背負「勇者」之名,踏入殘酷戰(zhàn)場的一群人。
像這樣的養(yǎng)育院,在大陸上還有很多。
年紀尚小的穿越者來到囚籠,被確定擁有準勇者的資質(zhì)后便會被送到這種地方來受訓。
二十多年前,男人也是這樣在這家養(yǎng)育院長大的。
“基礎訓練還有幾天能完成?”
“大概還剩半周吧——哇,魚湯好鮮!”
看著威廉大快朵頤的樣子,提拉娜想起不久前發(fā)生的事,輕輕嘆息。
——提拉娜,有件事要拜托你。
那是收到前線潰敗戰(zhàn)報的第三天。原本一直無所事事,除了偶爾上山打獵就是在養(yǎng)育院睡大覺的男人找上了門來。
當時他頹廢的雙眼中冒著提拉娜看不懂的光。
——從明天起我決定訓練那群小家伙了。
他這樣說著。
「欸,可是他們還那么小呢……」
——是啊,但他們再怎么說也是有資質(zhì)的準勇者對吧,遲早要受訓的。
男人擺出了一個無法抗辯的事實。
——到時候可能要經(jīng)常麻煩你來我們這邊幫忙,所以提前和你說一聲了。
男人合著掌對她如此拜托后,離開了提拉娜小小的魔法店-
要說的話,提拉娜和他認識也有好幾年了。
認識的契機是那個男人回到這間已經(jīng)被前任管理員拋棄的養(yǎng)育院,并且決定要接手它,正式作為負責人照顧那群沒人管的孩子的那件事。
老實講,提拉娜覺得那是個沒有骨氣和本事的男人。
據(jù)說曾經(jīng)也是在這里長大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勇者或準勇者的任何相關氣質(zhì),只是一個沒干勁的男人而已。
這樣的男人提拉娜說不上喜歡。
但是他對這家養(yǎng)育院的孩子們很溫柔。
只有他才會對這家養(yǎng)育院的孩子們那么溫柔。
提拉娜本以為他會好好守護這群孩子,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勉強一群孩子去參戰(zhàn)。
但他還是那樣做了。
提拉娜本以為自己會討厭那樣的他。
但那一日他目光中流露出的莫名情感又在告訴她,若是那樣做了她便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
夜深了,哄孩子們?nèi)胨蟮奶崂入x開養(yǎng)育院。
男人送她到門口。
“塔爾明。”
提拉娜離去的腳步一頓。
“怎么了?”
“你……”
雖然感覺那是不該問的話,問出就好似在破壞那個男人的某種決心。
但不問的話,也絕對會后悔。
“你是想做什么,自己承擔不起后果的危險的事嗎……”
漫長的沉默。
“誰知道喔……”
男人敷衍地微笑著回答。
“為什么要訓練他們?!?p> 提拉娜轉身望著他。
“你說過的吧,不會做那種事。”
「我啊,不想讓這群孩子去接受那種悲慘的命運?!?p> 「至少有我在的時候,我不會讓他們成為勇者。」
這兩句話是男人在接手養(yǎng)育院時,曾對她說過的話。
她當時能感受到某種決心,足以與「勇者」之名相配的決心。
現(xiàn)在從這個男人身上,她久違地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決心。
“是啊……不過我也說過吧,他們遲早要——”
“我知道了,對不起。”
強忍住忽然從胸口冒出的想哭的沖動,提拉娜轉身離去。
沒走幾步,提拉娜猛地轉身沖進男人的懷里。
“你會活著的吧,對吧!”
她不顧一切地問道。
許久,提拉娜頭上傳來輕柔的觸感。
“那種事,誰知道喔……”
男人對她擺出苦澀而柔和的笑臉。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男人忽然從養(yǎng)育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