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鐸狐疑是狐疑,但是徹夜思考過了之后,他還是定了主意。
這封藏頭信從何而來他怎會不知,正是當今太子的養(yǎng)母,溫皇后的人托給他的。
溫皇后是慶耀帝的發(fā)妻,相處過二十余年卻遲遲膝下無子。慶耀帝心疼自己的皇后,當年正好當?shù)谝粋€皇子出生的時候那名妃子大出血去世了,那孩子便正好托給溫皇后撫養(yǎng)了?;屎鬅o法生育這事兒說出去也不大好,慶耀帝就壓下了這內(nèi)幕。
世人皆知太子蔣峰寒是由溫皇后一手養(yǎng)大,卻僅僅朝中數(shù)位重臣才知道,太子并非皇后親生。
但是不是親生又如何?溫皇后待他如己出,一心只想扶持他為儲君,也盼著自己日后還能當上太后。
柳鐸一開始對蔣峰寒這個太子并不算太看好。他看人一向很準,對于蔣峰寒,柳鐸覺得并沒有三皇子蔣裎來的穩(wěn)重,身為太子卻過分傲氣了些,心里似乎也藏了點不太上得了臺面的心思。
雖然只是些許猜測,但是柳鐸一直按兵不動,也不表態(tài)柳家立場。
至于皇后托人送的消息,巧妙的避開了給蔣峰寒撐腰的意思,只說是天子有難。
現(xiàn)在柳鐸聽了自己女兒那一番話后,便重新開始思考這一回事兒了。
皇上身體依舊健壯,雖這次十萬大軍侵犯被林家軍硬生生扛住了,但是西北之地現(xiàn)在軍力薄弱,只靠派過去的六萬兵馬暫且壓著。林客行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代替的林勝深淺如何,自己暫且不知。
自古帝王疑心病重,又容易憂慮多想。蠻子這血洗北河之戰(zhàn)是個人都覺得蹊蹺,像是背后有人指使了似的,無聲無息的就開始撲襲。若是開口說這背后有奸細里應外合,那天子必定會順水推舟,開始大肆搜查。
柳舒青說的不錯,那宋家養(yǎng)子的確是出了風頭,但從封了個閑職來看,皇上是有顧慮的。未來之事尚不好說,若是現(xiàn)在落石,保不準未來那小子會不會出人頭地,轉(zhuǎn)而對柳家不利。這信的消息直指宋家,擺明了就是要把宋家里的那個胡人婆娘給揪出來。
柳鐸冷嗤。拿自己當槍使,還真是好大膽子。
他雖然不年輕了,但是多年伴君左右,雖然之前有心動過這信里的提議,深知倘若自己開口搜查了京城里的胡人,那皇上必然會對自己大為贊賞??纱鷥r呢?自己女兒提點了一番后,柳鐸也想通了,弊大于利,不值得。
于是,柳鐸便決定好了,按兵不動,暫且隱蔽著觀賞。
至于為何溫皇后要對宋家出手,想必很快就能知道了。
---
柳舒青回自己小院后,那晚上做了個噩夢。
她夢到了自己上輩子,嫁給蔣峰寒后當上太子妃的那兩年。
因為囂張跋扈慣了,再加上她那么喜歡深愛著蔣峰寒,做了不少錯事。她容不下妄圖爬床的婢女,當眾拖出去廢了那婢女的手腳。眾目睽睽下,她看見蔣峰寒站在臺階上,冷漠的睥睨著,任由她做一切事情。
那時候柳舒青還以為,這便是被縱容的感覺。
想不到,不過是蔣峰寒還在拿柳家當棋子,不方便對自己動手。
她夢到自己因為蔣峰寒夜夜不歸而感到暴躁不已,在抓到蔣峰寒和林婉秋私會的時候,不顧一切的撲上去,簪子劃破了林婉秋的面皮,落了疤。
但那時候,蔣峰寒也什么都沒做,只是抱著林婉秋去傳了大夫,并沒有對她的行為說過什么,也沒有給過她一個眼神。
她以為是蔣峰寒默認了自己的行為,現(xiàn)在想想,不過是對自己不屑罷了。
等到蔣峰寒登基了,柳家被扣上叛賊的名號,自己“僥幸”留了條命,被丟進冷宮,眼睜睜看著蔣峰寒挽著面頰上毫無瑕疵的林婉秋從自己眼前過,依舊,連個眼神都懶得給自己。
柳舒青驚醒的時候,都將近晌午了。
她渾身冷汗,像是從水里打撈出來似的,一直在瑟瑟發(fā)抖。
她慢吞吞的坐起來,抓過床頭的帕子擦拭過面頰。
那夢魘太可怕了,像是又重過了一遍前生似的,叫她渾身發(fā)冷。很多事情當時覺得沒有毛病,現(xiàn)在再體驗一遍,卻處處是不對勁的可怕細節(jié)。
柳舒青再靜靜坐了片刻,下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又寫信給左腹。
她深知左腹一定是可以改變今生命運的人,她絕不能放手。左腹既然提早了兩年被封官,那么也就是說,上輩子的事情一定也都提前了,或者產(chǎn)生了新的變故。
不知道左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隱隱有些不安,但是這股躁動被強壓了下去。
他怎么會有事呢,那可是左腹,未來的鎮(zhèn)北大將軍,手握虎符重兵的男人。她與其擔心人家,還不如仔細考慮考慮怎么保全柳家。
不過或許自己那一番話起了作用,接下來的一周內(nèi),都沒聽見皇上那邊有下令搜查京城奸細,或者下旨抓起所有城內(nèi)的胡人。
在那場戰(zhàn)役后,日子居然還顯得平淡了許多。
王氏在那不久后就會了柳府。一回來就被老太太一頓怒罵,被罰跪,罰抄寫經(jīng)書,甚至直接被軟禁,連院子都不允許王氏出。
按理說老太太再怎么惱火,也不至于直接把王氏軟禁。但是柳舒青略略一想,果然還是自己對爹爹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葫蘆笛果然意義不同,讓柳鐸立刻就重視起來了。
畢竟現(xiàn)在是敏感時期,要是真的出了岔子,那絕對是欺君之罪,還能扣上生出二心的帽子。
王氏被關起來了,柳舒青暫且松了口氣。
她每天就眼巴巴的盼著左腹的消息,可在戰(zhàn)役后過了許久,她不斷寄信出去,都像是石沉大海,一點音訊都沒。
一晃眼,三個月過去了。
快到年末的時候,柳舒青還不忘提前寄了自己縫的小荷包和帕子過去當生辰禮物給左腹。雖然三個月沒消息,但她卻越來越心安,知道左腹肯定沒事。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信心,但她就是知道。
這一日難得天晴,她真打算和老太太說一聲,允許自己上街散散心的時候,不速之客卻登門了。
她穿了新的青色袍子,揣著小手爐正慢吞吞的往太和院走,卻看見自己的父親有說有笑似的和人從正門那邊往書房去了。
好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似的,那人停下了步子,也轉(zhuǎn)頭望了過來。
晴空雪地上,那人的面容顯得格外清晰,一身狐毛白裘襯出了舉手投足間的皇族大氣。
柳舒青又是一噎,聲音卡在喉嚨里,那一日的夢魘猶如潮水一般沖上了頭。
蔣峰寒站在柳鐸身邊停下步子,正對上了少女怔怔看著自己的視線。他抿唇笑了笑,側(cè)首對柳鐸開口道。
“柳大人的愛女,的確是愈發(fā)出落的亭亭玉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