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眾人都是圈里行家,見那蛐蛐觸須高舉,青頭薄腹,后腿蹬著,張牙舞爪,猛然一躍差點蹦出盆外,樣子兇猛,紛紛贊嘆。秦白茅面露得色,眼望眾人,捋須不語。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秦白茅先聲直入,這就等于給韓老出題了。
白文喜砸砸嘴,慢悠悠地說:“秦老,依我看,你這蛐蛐也不過一般,我那白里紫才是上品,可惜老朽今日來的倉促,沒有帶來,不然倒可以與秦兄切磋一下?!?p> “白掌柜真以為寧津種蛐蛐就天下無敵了?”
秦白茅拖長了聲調,這兩人一向面和心不和,白文喜是老狐貍,當然清楚秦白茅的用意,他這時發(fā)聲既可以惡心秦白茅,又可以討好韓老,自然不肯錯過。
白文喜的白里紫是寧津種蛐蛐已經是盡人皆知,白里紫驍勇善戰(zhàn),圈里已經沒有對手。他提起白里紫,秦白茅一陣語塞。他今日帶來的青皮也是上品,但比起白里紫卻差了一點。
“哦,秦老有何高見?”白文喜陰陽怪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喝了一口茶,秦白茅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老朽學識淺顯,倒也聽說被寧津種厲害的蛐蛐多了去,韓老可是大家,您老說呢?”
今天這種場合,秦白茅自然不愿與白文喜爭論,巧妙地把球踢給了韓老。
“諸位喝茶”韓老捋須望著眾人,知道這時候該他拿出真東西了,笑呵呵說道:“古書記載,寧津種蛐蛐確實厲害,不過被寧津種厲害的自然也有,有緣才能得之,老朽有個不成器的玩意兒,今日諸位都在,各位賞臉瞧瞧?!闭f完以目示意,丫鬟走進屋輕快地端出一個瓷盆兒,放在眾人面前。
那瓷盆兒被秦白茅的青瓷罐還精致,盆底紋理清晰色澤暗沉,一看就是極品。瓷盆里,一只紫冠蛐蛐張牙舞爪,觸須皆掀,頭大而尖圓怒目圓睜,樣子十分兇惡。
“韓老……可是紫冠蛐蛐?”
秦白茅掩飾不住激動,聲音顫抖,方才他還有心難為韓老,可待見了盆中蛐蛐卻如同換了個人。
紫冠蛐蛐,四字出口,白文喜臉上微微變色,寧放之前借閱過的《斗經》里,倒是對紫冠蛐蛐有提到。紫冠蛐蛐是蟲中一豪,機警靈敏,善攻善守,而且壽命極長,乃是少見的上品。
“紫冠者,行之粹“、“耐老而運久,以頭尖而圓者為上品…遇對陣極其靈敏…?!?p> 秦白茅激動地背誦著《斗經》上的一段,座中都是骨灰級玩家,都對書中所述有所了解,陸九淵從懷中拿出馬尾鬃毛輕輕撩拔,紫冠蛐蛐頓時怒氣沖沖,發(fā)出低沉叫聲,張牙舞爪撲擊。
”韓老,好品相啊……”
陸九淵擊節(jié)贊嘆。
寧放方才還為韓老捏了一把汗,此時才放下來,在外行眼里不過是一只厲害的蛐蛐,但在內行眼里這里面學問就大了。首先紫冠蛐蛐的主,眼力過人,懂得識貨。其次,越是上品斗蛐越難侍候,加上已經立冬,天寒地凍,能把紫冠蛐蛐喂養(yǎng)得生龍活虎,絕非普通玩家。
這玩意兒就是這樣,能拿出上品蛐蛐,主人肯定不凡,名器必有明主。
沒人注意到,秦白茅悄悄地把自己的蛐蛐罐揣進了懷里,紫冠是名品,他的青皮也是上品,但相比卻差了一等。他的態(tài)度也代表了齊州蛐蛐圈,從這一刻起,韓老便算是圈子里的人了。
接下來相當一段時間,齊州蛐蛐圈討論最多的話題應該就是紫冠蛐蛐能不能打敗白文喜的寧津種。
午飯很豐盛,韓老興致很高,老夫人和丫鬟忙碌了半天,除了大魚大肉,還有本地的野菜,對于吃膩了山珍海味的富家公子陸九淵等人,自然回味無窮。
飯后,秦白茅等人陸續(xù)告辭了。
………………
寧放回去,已經是黃昏了。
江岸兩邊,殘陽如血照在河中,呈現(xiàn)出瑰麗的一幕,寒冷刺骨,不知哪里來的幾個文人墨客乘坐瘸子老段的渡船在河上緩緩漂流。
寧放沒有急著回家,去西門口茶樓坐了一會兒,要了一杯茶,味道很苦。
壹碗茶下肚,感覺熱乎乎的,過幾天就要立冬了。
晚上回去,李冶告訴他白天表妹趙宛兒來過了,給了一點碎銀子就走了。
轉眼就是立冬,立冬就算正式進入冬天了。一到冬天,天氣自不必說,清早起來院子里竟然結了薄冰,菜農也閑得多了,西門口的茶樓里人滿為患。寧放早上去晚了,連座位都沒有了。等了半天,終于等到有人走了,才在那座位坐下,要了壹碗茶慢慢喝。
這段時間,每天早上的早茶已經成為了必修課。
鄭秀才慢慢地從外面進來,要了一碗茶,坐在那里慢慢喝。
茶樓外面又進來一個帶著瓜皮帽的老先生,在鄭秀才對面坐下。兩人喝著茶,聊起來了,聊著聊著從老先生嘴里冒出保安堂吳掌柜幾個字,寧放聽到保安堂幾個字,自然注意力集中起來。
“唉,不瞞鄭先生,真是一言難盡啊,知府衙門和九辭公子沆瀣一氣,逼著商會出錢出糧,限期不交就要治罪。昨日吳掌柜和他們爭論,被氣得當場犯病。”
“如此目無王法,難道就不怕朝廷知道嗎?”鄭秀才書生脾氣,拍桌喊道,聲音大了點,引得周圍喝茶的人紛紛向他們看過來。
老先生咳咳了兩聲,趕緊把鄭秀才按下去,嘆道:“山賊猖獗已有數年,衙門年年向商會攤派錢糧說是剿匪,卻越剿山賊越勢大……唉……?!?p> 兩人說了一會話,老先生見茶樓人多嘴雜,便默默喝完茶唉聲嘆氣地走出去了。而寧放隱約也知道了他們談的事,那年黃河決堤后,城外就來了一伙山賊,這么多年衙門年年喊著剿匪,向商會和百姓籌款卻越剿越厲害。
立冬后的天氣,太陽曬在身上,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陣陣寒氣逼來,喝完壹碗茶,寧放仍然感覺冷。換做是別人,他自然不會關心,但是吳安世從父母過世后就一直周濟他,于他有恩。聽到吳安世氣病了,他心中微微不安。
回到家中,寧放讓李冶準備了一些蔬菜,準備過兩天去保安堂看吳安世。
趁著地土未上凍,李冶把院子里的菜園翻了一遍土,挖出幾只凍死的蛐蛐,寧放蹲在旁邊,心里一陣難過,蛐蛐過冬可是門大學問,改天還得向韓老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