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兩頓飯的包子嘗試去救一條可能不會活下來的性命,蕭墻覺得很劃算,尤其那個人同樣是“罪民?!?p> 餓肚子對于自幼便性格善良的蕭墻來說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只是在上工時候餓了早上肚子,幸虧午飯管飽,一頓飯吃了得間隔十二個時辰的蕭墻使勁將那盆飯壓了又壓,只吃的肚皮圓滾滾的時候才算停下來意猶未盡的擦擦嘴,飯菜雖沒有什么油水,比之肉包子是全然不能想比,卻也能止住饑餓之感。
新任縣太爺劉三陽倒是一個“大方”的家伙,每日里小工的工錢都在日落黃昏后開始結(jié)算,輪到蕭墻時候,懷里揣著昨天剩下的八個銅板,又加上今天十個,十八個銅板便如同寶貝一般被他小心翼翼揣進懷里,正心里琢磨著怎的今日衙役阿三阿四沒來找自己收“稅”時候便見城隍廟外青石小路盡頭已有兩個穿著差人衣裳,配白底黑邦官靴的衙役正擠眉弄眼朝自己看來,蕭墻自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跑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便老老實實硬著頭皮上前交那每日都必須繳納的“賦稅。”
大概少年人都不明白這賦稅究竟是真上交給了朝廷,還是被這兩個平日里在小鎮(zhèn)里作威作福的“地頭蛇”中飽私囊,每個城隍廟的小工都有份,唯一的區(qū)別也只是蕭墻那份比別人多了兩倍而已。
“我說蕭墻,你也別不滿意了,知道為啥要收你每天八個銅板不?”
主動送出辛辛苦苦一天做工工錢的事兒,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太高興,蕭墻更是如此,少年人走的路雖然不遠,可心里頭琢磨的事兒卻遠得很,要是每天能把多余的四個銅板存起來,差不多存到自己二十歲時候就能勉勉強強給自己蓋兩間像樣的房子,到時候有多余的閑錢就添置一塊地下來謀生,說不定運氣好了還能娶個不是聾啞瞎子斷手斷腳的媳婦兒,到那時候自己這輩子的第一個目標也算是圓滿完成了,見蕭墻垮塌著臉,兩個衙役互相使一個眼色,將兩人心里那點不能說出來的秘密繼續(xù)保持默契。
少年人生的實誠,更不敢得罪了面前這兩位大爺,先前也不是沒聽說有罪民不滿這二人剝削,一紙狀書告到了劉三陽那里,結(jié)果卻被倒判了一個重打三十大板,愣是躺在床上半年不得動彈,從那以后少年人才知為什么劉三陽別的事情不上心,唯獨對每日里小工的工錢是不論刮風(fēng)下雨電閃雷鳴都從沒遲到過。
蕭墻搖搖頭:“不知道?!?p> 衙役阿三大笑,從蕭墻懷里接過來兩天共和一十六個銅板之后拍了拍蕭墻清瘦的臉頰。
“不知道就對了,蕭墻,你說你還有什么事情是知道的!有的話說出來給我們哥兒兩聽聽?”
蕭墻極為費力的從腦子里思索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從前些日子路過小鎮(zhèn)的那一批能讓尋常人見了眼睛都能瞪直的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到西街王大麻子家如花似玉的婆娘趁著王大麻子出門打更時候去草垛里偷人,被人撞見兩個白花花的屁股,東窗事發(fā)后王大麻子非但屁都沒放一個,反而每次在那兩人幽會時候屁顛屁顛的在房門外看門,又到前幾天不知從哪里來的一個瞎眼算命先生因為在聚香園替一個富貴人家算命說錯話被人揍的灰溜溜離開小鎮(zhèn)后沒過多久小鎮(zhèn)又來了一個背著各色各樣兵器販賣的武夫被以叛逆罪關(guān)進了縣衙大牢里,掰著手指頭算來算去,蕭墻發(fā)現(xiàn)還真沒幾件事情是不知道的。
他也知道面前這兩個家伙之所以如此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壓榨自己,也不過因為自己是個活在世上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罪民罷了。
至少,蕭墻從未見過有什么人與自己說過一句公道話,活在世上,蕭墻唯一靠的就是兩股氣,一股子答應(yīng)爹娘好好活下去的勇氣,還有一股子永遠不會瞧不起自己的銳氣,若非如此,本該還是父母手中寶貝的少年人又怎可能扛得起成年男子都未必扛得起的重量?
與其說是扛得起,倒不如說是不得不扛。
不過少年人并不想與面前這兩個家伙多做糾纏,倒不是他不想與這二位大爺拉近關(guān)系,說不定二位大爺某天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少收自己幾個銅板,只是當(dāng)蕭墻聽說某個倒霉的店鋪掌柜正是因為懷有這種想法才被二位大爺白吃白喝弄的不得不關(guān)門大吉后便干脆不再做這方面的打算。
人性本惡,可面前這二位,那是真正壞到了骨子里頭,用刀子都剜不出來。
“我不知道?!?p> 少年人再度搖搖頭,摸著懷里不久前還“沉甸甸”此時此刻摸來摸去只剩下兩片的銅板,他打算將這兩個銅板存起來,以后每日中午飯多吃一點,一天只買兩個包子,能省下一個銅板,這樣的話約摸到了四十歲就能蓋的起房子,如果……如果自己能在這世道之中活到四十歲的話。
“唉,站住啊,你別走,話都還沒說完呢,臭小子?!?p> 交了錢便打算離開,只是阿三阿四顯然還沒捉弄夠蕭墻,生的孔武有力的阿三便直接將身子骨孱弱的蕭墻從衣服脖子處直接一把拎了回去,有時候即便是上面二位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一具瘦弱的身子骨在干起活兒的時候比成年男人還能搬能扛,水桶般粗壯一人高的木頭,蕭墻直接能兩個肩膀一個肩膀一個,若非如此,也絕無可能開的到十個銅板一天的價錢。
一件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麻布衣裳因為承受不住少年人幾十斤的體重,刺啦一聲撕裂開來,露出衣裳下面黑黝黝的皮膚,少年人畢竟不敢發(fā)作,只得客氣道:“二位官爺,還有什么事情嗎?!?p> 阿三對被自己一手造成的衣服破口視而不見,對少年人笑道:“小子,你這樣下去終歸不是辦法啊,你算算,每天八個銅板給我們,兩個銅板吃飯,現(xiàn)在還好,還有城隍廟給你修,可城隍廟修完了怎么辦?到時候不說你的賦稅,恐怕就是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我們哥兒兩看你也算是這群罪民中最老實的人了,所以打算給你個機會。”
“什么機會?”少年人好奇。
“一個發(fā)財?shù)臋C會,知道昨天為什么我們哥兒兩沒來收稅嗎!就是因為我們跟著縣太爺去見了一位大人物,那大人物委派下來一個任務(wù),說是有逃犯逃到了我們小鎮(zhèn),大概就隱藏在我們小鎮(zhèn)某個角落,如果能抓到那個逃犯,那位大人物可重重有賞啊。”
“可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p> 少年人不解,自幼便生活在這井底一方天地,不知江山之大,雖說從小鎮(zhèn)時而經(jīng)過的說書人嘴里聽過了關(guān)于這座江山的種種傳聞,但畢竟走過最遠的路也就是小鎮(zhèn)之外的兩界山,至于更遠,卻是根本就沒踏足過了,兩個衙役口中的大人物距離蕭墻實在太過遙遠,在蕭墻認知里,所見過的最大的人物也就兩屆知縣,雖說前任知縣為涼州知府所查辦,可蕭墻至今也不知道那位涼州知府長什么樣子,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太過遙遠而又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少年人懶得去想,也不愿去想。
“難不成兩位大人覺得我能有那個本事抓住逃犯?大人就別取笑我了,我自己幾斤幾兩心里清楚得很?!笔拤@了一口氣?!板X誰不想要啊,可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才行?!?p> 聽罷,阿三阿四捧腹不已。
“小兔崽子,誰說要你去抓那逃犯了?就算給你機會你有那個本事嗎?”
“那二位大人將這件事情告訴我干什么?”
“傻小子,那是因為二位大人打算讓你做誘餌引誘那個逃犯出來。”
青石小道旁有一株參天榕樹,榕樹之下正有一模樣清秀卻穿著一件下人衣裳與蕭墻年紀差不多大的侍女,侍女頭頂?shù)臉渖险毙笨恐粋€手里把玩著兩顆鵝卵石的富貴少年,那少年一臉笑意正瞧著蕭墻方向,樹下婢女面無表情卻恭恭敬敬。
曹元元突然間的識破陰謀并未讓阿三阿四兩人覺得難堪,二位差人反倒是笑著沖曹元元道了一聲曹少爺。
曹元元對此頗為享受,一個跳躍下了榕樹,將兩顆鵝卵石揣進懷里又拍拍手,隨后才雙手負后閑庭信步朝蕭墻而來。
“那逃犯我已經(jīng)聽說了,南唐余孽,從罪軍里面跑出來的,受了不小的傷,兩位大人的意思是以罪民吸引罪民,這樣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將那個逃犯抓到,到時候你如果大難不死的話,縣太爺肯定會給你不少好處,當(dāng)然……”
曹元元貼向蕭墻耳邊低語。
“你要是不小心死了的話,原本該你拿的那部分銀子就會被這二位拿去花天酒地揮霍干凈?!?p> 蕭墻下意識渾身震了一震,尚不明發(fā)生何事的阿三阿四只見前一刻才唯唯諾諾的蕭墻下一刻便緊咬牙關(guān)對他二人道:“兩位大人,恐怕這活兒我做不了,你們還是另外去找其他人吧,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p> 臨別之際,蕭墻也不忘了對昨天才用鵝卵石打破自己后腦勺的曹元元道了一聲謝謝。
曹元元對此不置可否,只對著被氣個不清的孤苦少年人遠遠扮著鬼臉咧嘴笑道:“蕭墻,我才玩兒了你三年,還沒玩兒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