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小鎮(zhèn)雖然不大,不過也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從最底層老百姓的吃喝拉撒,到最上面那一層的富庶人家消遣作樂應(yīng)有盡有。
曹元元算是什么水平,蕭墻知道的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自己這做了三年的鄰居與他那個已入花甲的爹關(guān)系并不多好,尤其他那個總是每次出門身后一大群丫鬟仆人伺候的后娘最為與他不對付,因此才出了家門自己與婢女小燕在購置下來的一處宅院生活。
曹元元性子烈,可蕭墻知道他心地也不算太壞,否則便不會當(dāng)眾拆穿阿三阿四的壞心思,阿三阿四也是忌諱曹元元后面的那個爹罷了,否則就憑如此兩個地頭蛇在小鎮(zhèn)的作威作福?又豈會對著一個曹元元點頭哈腰?
收回了思緒,蕭墻穿過長長的青石巷,路過幾家高高掛著大紅燈籠的宅院,聽著里面熱鬧氣氛聞著從里面?zhèn)鞒鰜淼木迫庀銡?,泥腿子少年下意識捂了捂懷里兩個銅板,終是忍不住饑腸轆轆的痛苦,邁腿朝小鎮(zhèn)最西邊小跑過去。
李大娘的包子鋪總是每天最早一個開門,又最后一個關(guān)門的,方便了不少人,算算時間,現(xiàn)在趕過去也能買到兩個還算溫?zé)岬陌?,一個晚上吃,一個明天早上吃,最重要的,蕭墻還想去看看早上時候那個只剩下半條命的乞丐還在不在,倘若真活了下來,那自己四個包子也算造了七級浮屠,倘若依舊沒能救回那人的命,至少……也在那人死之前讓他吃了一頓飽飯不是?
念及此處,少年人心情大好,便大步邁開步子,從這里往小鎮(zhèn)西邊去頂多走個半個時辰功夫,如果用小跑的,只需要半個時辰的一半,需要穿過最為繁華的胭脂巷,遙聽煙雨樓中那幾個從外地來的歌姬歌唱之聲,那之后又要走過幾家通宵營業(yè)專為爛醉之人開放的酒鋪,聽酒鋪中那些失意人兒對這個江山的種種不滿,并時不時夾雜這頓酒錢先欠著的訕笑之聲,但世間并不是所有債都可以隨便欠下,就比如前段時間坑了蕭墻二十來個銅板被人揍的灰溜溜逃出小鎮(zhèn)的瞎眼算命先生,此時此刻好巧不巧居然在酒鋪子之后的菜市場見到了。
菜市場關(guān)門歇業(yè)有早有晚,最早的那些最能吆喝嘴巴最利索的商販總能在每天上午時候鮮菜就被搶購一空,隨后就可以悠哉悠哉提著茶壺去酒樓聽一通天花亂墜的說書,那日子怎一個瀟灑可以道盡?
最晚的大概都是鄉(xiāng)下那些個雞叫三聲便背著菜簍出門不辭辛苦來菜市場的賣菜太婆,她們嘴巴沒有小販那么利索,往往都是買家將價錢壓的死死的,就這樣還一副你愿意賣我未必愿意買的模樣,往往一天下來菜沒賣出去多少,倒是肚子里的氣越積攢越多。
不過有氣便能直接撒出來的人始終只是少數(shù),事實上大多數(shù)窮苦百姓都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安安分分過著日子,白天菜沒賣出去,便等到晚上,抱著說不定有酒樓生意太好,菜不夠的念頭等候一簍青菜能換成現(xiàn)錢,不圖掙多少錢,把今天的腳力錢掙回來就夠了。
蕭墻正是瞧見了天已完全黑下來也依舊借著菜市場旁邊酒樓微弱燈火賣菜的太婆,才認(rèn)出來穿著一身干干凈凈黃袍,手里拎著一桿旗幟上面寫著不靈不要錢的瞎子算命先生。
前不久這先生忽悠蕭墻說是他生而天罡地煞坐鎮(zhèn),命星護(hù)體,乃百年難得一見的天人,直逼當(dāng)年那位以劍問天,混亂整個江山的劍仙陳之華,可中間就差了那么一點玄之又玄的天機(jī),欲知天機(jī)在何處,嘿嘿,先意思意思才行。
說來也奇怪,素來不信什么命運(yùn)之說,只信自己一雙手的泥腿子少年那日被這算命先生一頓忽悠,還真屁顛屁顛掏出了所有積蓄,就這省吃儉用從牙縫里面扣出來的節(jié)余,還被這算命先生一頓瞧不起,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天機(jī)就在不久之后。
蕭墻不知那什么劍仙究竟有多厲害,只當(dāng)是神話故事中忽悠人心甘情愿掏錢的牛鬼蛇神,不過那先生如是說,想必那劍仙也有那么幾分本事,自打小便被人瞧不起的泥腿子少年曾幾何時也曾做過萬人敬仰的夢,不說真能成為那什么劍仙一般橫劍一指,伏尸百萬的人物,跟他靠靠邊也是好的,再不濟(jì)有那個運(yùn)氣學(xué)幾樣花拳繡腿去做個看家護(hù)院的也比一輩子窩在城隍廟做小工強(qiáng)得多,可后來怎么著?
才過了一天蕭墻便聽說這瞎子算命先生去聚香園夸夸其談自負(fù)天機(jī)地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說城東王大官人家的女兒生而天女下凡,亭亭玉立,將來定有一番大造化,當(dāng)中還是只差了一線天機(jī),就因為這一線天機(jī)惹來王大官人心中窩火,手下看家護(hù)院的直將這瞎子算命先生拖出去狠狠拾掇了一頓。
為啥?因為王大官人家女兒王冬麗生來便腿有殘疾,遍尋名醫(yī)也無治,說生而天女下凡就可,說不定王大官人高興之余一口氣賞賜個幾十兩銀子也說不定,為什么偏偏說什么亭亭玉立?
從那之后蕭墻便知自己是遇見了騙子,哪兒來的那么多天人下凡?只是等他準(zhǔn)備找這瞎子算命先生算賬時候才知道這瞎子早就不知道逃命到何處去了,王大官人素來與新任縣太爺劉三陽交好,要弄死一個不知從哪里來的江湖騙子還不是簡簡單單?
嘿,沒想到今日里卻是再度遇見了,想著這算命先生再不濟(jì)也是個成年男人,蕭墻便躡手躡腳從墻角順了一根約摸是挑菜用的木棍,準(zhǔn)備從背后狠狠打這瞎子一悶棍,不說讓他死,打暈了把他懷里本該是自己的二十幾個銅板順走就行了,泥腿子少年雖窮,卻不貪,只要得到本該屬于自己的就行。
只見那賣菜大娘顫顫巍巍,頭發(fā)花白,約摸六七十年紀(jì),正兩眼含淚凄慘道:“先生,你給我算算我那苦命的孩子是不是還活著,我這個當(dāng)娘的已經(jīng)在家里等了他十年了,十年前被朝廷抓去當(dāng)兵,這一走愣是一封家書都沒回過,好歹也要讓我這老太婆知道他是生是死啊,如果還活著,那我就把家里幾畝地繼續(xù)種下去,等他回來,這幾畝地養(yǎng)活他多半是沒問題了,如果已經(jīng)不在了,那我就把這幾畝地賣了,買兩幅棺材,又掘兩個坑,一副給他,一副給老太婆我自己,咱娘兒兩活下來不容易,我兒子吃慣了我做的窩頭,尤其剛出籠時候熱熱乎乎的時候,一口氣能吃八個呢,沒了我,我兒子去了陰曹地府,要是飯菜不習(xí)慣他肯定會餓肚子的?!?p> 懷里揣著一悶棍就躲藏在瞎子算命先生身后漆黑中的泥腿子少年冷笑,心道身前不遠(yuǎn)處這生兒子沒屁眼的家伙肯定又開始一番大忽悠,然后將這位大娘懷里好不容易得來的賣菜錢一并忽悠個干干凈凈,倘若是那樣,他這一棍子下去可八成要使出在城隍廟時候跟小工小張搶木材時候的力氣了。
誰曾想這瞎子算命先生竟咧嘴一笑。
“大姐,你莫要著急,你兒子還活著嘞,我才從前線回來,就是他特地托付我回來給你帶一封家書,你看啊,你不識字,我這就給你念?!?p> 那瞎子說罷便從懷里掏出一張褶皺草紙,對著大娘一一念了起來,念罷,那賣菜大娘已是老淚縱橫。
“我的遠(yuǎn)山啊,你居然還活著,活著就好啊,娘等你回來……”
唯有蕭墻看的清清楚楚那紙上壓根兒屁都沒有一個,又何來的字?
懷里揣著的悶棍不由自主漸漸放下,那瞎子又從懷里掏出銅板二十三個。
“大姐,這是你兒子托付我給你帶的,讓你在家好好照顧自己,他在軍營過的很好?!?p> 二十三個銅板如有千鈞之重,砸到了蕭墻心里最為柔軟的地方。
他放下了棍子,那二十三個銅板湊巧便是當(dāng)日他被這瞎子騙去的數(shù)目,而今二十三個銅板借花獻(xiàn)佛,于情于理,那瞎子也不欠他蕭墻什么了。
那瞎子做完一切之后便起身要走,大娘不肯,要請他吃一碗面,他卻只要了一顆枯萎的青菜。
臨別之際還不忘將一紙家書交給賣菜大娘,卻見那大娘顫顫巍巍如獲珍寶,少年人心中疑惑,心道大娘就算再不識字也應(yīng)當(dāng)看的出來這紙上究竟有沒有字,即便是一個種菜為生的老大娘,也不會連這點事情都弄不清楚才對。
算命先生已經(jīng)遠(yuǎn)去,蕭墻未能忍住好奇心情,便上前與那大娘要書信一觀,大娘雖當(dāng)成珍寶,卻也愿意與蕭墻分享這份心中喜悅,泥腿子少年接過那書信一看,只見書信上有兩行字跡繚亂卻有跡可循的小字。
“天雨雖寬,只潤有根之草,道門雖廣,只見有緣之人。”
將那封褶皺的書信恭恭敬敬送回大娘手中,泥腿子少年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
“他娘的,這老烏龜算命的本事怎么樣不清楚,變戲法的本領(lǐng)倒是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