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一事,張家高堂一早聽言,想著自己的大媳婦林婉青平時處事利落定也已前去處理了,便無多過問。
心里想著一個小丫鬟能在張府起什么波浪,但林婉青從張老太太院落里出來后,行色匆匆地帶著下人出了門,根本不知道府里發(fā)生了什么。直到林堂林老爺過了府,張家高堂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還沒等人領著他來,他們已經(jīng)先一步派了人過來請了林堂,也派了小廝讓人去找張睿恒回來。
林堂一進廳堂,胡子已快氣地豎起,文月雖然認死理但是耿直老派說話肯定不會胡謅。
女兒在張府被人當成了鬼怪妖邪人人懼怕!
偌大的張府每個丫鬟小廝身上皆是攜帶了辟邪配件,連進門的廳堂外還懸掛了八卦和菱鏡,這一項項地更加證實文月所言非虛。張父和張母上前迎了他,他看了一眼他們的腰間也是配備了同樣的辟邪除靈配件,拂過衣袖徑自走到了客座。
“哼?!彼浜吡艘宦?,遞過的茶水也沒澆滅他心頭的火。
“親家,息怒。已讓人去叫了那渾小子回來!定給親家一個交代?!?p> “睿恒就能給交代?!”
張父與林堂結(jié)交多年,互相依仗過,自不好過問林堂的脾氣從何處來。
“親家不敢當?!绷痔美蠣攲埜傅囊宦曈H家不屑一顧。
張父見殘局難收,派人過府請了張老太太入堂,林堂也是敬重長者之人,定能聽進幾句。張老太太吃食過后有念佛經(jīng)的習慣,正跪在蒲團上默默地念著大悲咒,她讓人扶她起身。
“就知道,他們搞不定,就定來求我?!彼烁拢皇菦]有想到林堂會親自過府。
“梓涵那丫頭呢?”她問。
“回老太太,梓涵出去備中午的餐食了,需要去叫她嗎?”下人答。
“讓她別準備了,收拾了東西去找我?!睆埨咸f,停念了大悲咒,又跟房里的菩薩磕了個響頭,起身換了衣裳,往廳堂去。
軒意園外,文月被牛蛙嚇得不敢動,林堂老爺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她站在竹椅上還在與牛蛙大眼瞪小眼。
哦,不對,她根本不敢看。
捂著眼睛指著牛蛙喊,“你走開啊!”剛剛一副彪悍罵街的模樣,現(xiàn)在倒是慫了,“蛙大爺,求求你了?!?p> 莫梓涵在一堆人中只好上前,赤手抓起了牛蛙,“你快下來吧,林老爺?shù)角皬d去了?!?p> 文月終算停止了叫喊,瑟瑟地從竹椅上下來,抱拳說謝,對上了莫梓涵手里的牛蛙又趕緊說,“我去尋我家老爺了,謝謝了?!?p> 說完,拿著小竹凳一溜煙地小跑走了。
平時像個教書小老頭似的,碰上害怕的東西立刻又變得跟年紀相符了。莫梓涵嘴邊笑笑,真是一點沒變。
熊溪村她被林堂罰柴房的時候,夏日炎炎跳進了不少青蛙,文月嚇得哇哇大哭,她才知道她的天敵也有天敵,青蛙。
呱呱。
手里的青蛙伸了伸腿,看著遠去的背影無辜地叫了一聲。
軒意園冬雪還在門外,凌宜被人謾罵了一天躲在園內(nèi)不敢出來,圍觀的群眾被管事李媽媽遣散開,莫梓涵拿著那牛蛙放回水塘邊,剛放在草地上,那蛙便一張一跳地撲通進了水塘。
她離了十米遠的草地放牛蛙,離水塘老遠。
“你在干什么?”
才放走了青蛙,她松了口氣要去后廚準備餐食,轉(zhuǎn)身看見了今天一身徽墨長衫的人從石橋欄處,正朝她走了過來。
啊,是昨天拉她進鯉魚池撈月亮的,張睿恒。
她打了個噴嚏,昨夜胡鬧了一晚上似乎是著涼了,“回二爺,奴婢放牛蛙?!彼土祟^,退身到一側(cè)給他讓路。
“姑娘童真啊,竟還玩青蛙……”小廝見了她,目睹了昨晚撈月亮的荒唐場景,嘴邊微微憋笑。此刻見她離了池塘那么遠,放牛娃......
“見笑了,問二爺安?!?p> “姑娘可別再碰水,著涼可不好?!毙P說。
“再碰水?”張睿恒問,“你怎么知曉。”一大早小廝便跟著出門了,這再字從何而來。
“沒,小人口誤了?!毙P連忙說。
軒意園內(nèi)的人彼此都有默契地說他昨晚獨自飲酒喝醉了便睡了,沒有再多話。
希望面前的人也醒目些,千萬別戳破了他們的好意之謊。
“你受涼了?”他的印象停留在坐地上邀她共飲桃花釀,三杯后便不記得了。
難道是地面冰涼受了凍?
小廝倒吸了一口氣,能不受涼嗎?昨晚是誰拉著莫梓涵的手往魚池里伸的,要撈月亮的,她手袖都濕了大半,一晚上又都在喝酒的......自家的二爺醉酒后真的變了另外一個人,與現(xiàn)在威嚴的人兒成對比。
“嗯,昨日回去晚了,被子忘記收了,睡著的時候跟隔壁的人蹭了被鋪,著涼了?!岸媲暗哪骱猜斆?,保持著疏遠,低下頭給張睿恒讓道,對昨晚的事情也閉口不談。
“注意些?!?p> 小廝用力地瞪大了眼睛,眨眨眼看了自己主人的側(cè)臉,雖然語氣冷淡,但是卻是在關心人。
“哦,奴婢知道的?!蹦骱嵬犷^,不知道是在說她放牛蛙的事情,還是在說她忘記收被子的事情,但是立刻點點頭。
“文月走了?”他問,看著不遠處軒意園的方向并無下人來報的場景。
“老爺和夫人請了林老爺過府,文月也跟著過去了。”莫梓涵答,那人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面前,側(cè)身停了下來,他的身后除了小廝,還跟著兩個生面孔,佩了劍。
“軒意園里還有誰在?”
“冬雪姐姐我看見她剛剛也去了后廚,凌宜姐姐在園內(nèi)。”
“嗯?!彼麤]有再多問,轉(zhuǎn)了側(cè)臉,看了一眼她,說,“你已經(jīng)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為何過府?”如冰雕玉琢的臉那般,容不得任何疏漏。
又是兇巴巴的!
其實,只是想過來幫你,你身邊有個凌宜被人落下了話柄了。
“別告訴我過府只是為了抓這東西?!彼钢厣线€沒跳遠的牛蛙說道。
“我……只是來找秦媽媽。”
“是嗎?”
她心里想想,沉下眼睫,“二爺,奴婢不敢了,下次絕對不過府亂竄了?!?p> 說完,他嗯了一聲,收回了左肩下的余光,“你跟我來?!?p> “二爺要罰我嗎?”她怯怯地問?!拔彝睃c再來領昨晚的罰,行不行?!?p> 張睿恒未答。
就在那當下,老太太身邊的人就尋了過來,讓她快去前廳,老太太在找她,她抬頭看面前的人,那句你跟我來卻是個命令句。
好吧,你兇你有理。
前廳,林堂坐在一側(cè),張家的人陪著,林婉青處理完云香的事情見府堂里正襟危坐了這么些個長輩,心里虛,問了一旁的下人才知道早上軒意園外發(fā)生的事情。
“為什么沒人來報?”
“少奶奶,您今天要去哪,他們一個個都不知道,不知道去哪里報啊?!毕氯宋?。
林婉青想,的確是自己讓他們都不許過問的,于是便也沒再說什么,走進了廳堂跟各位長輩請了安,說了招待不周,準備讓后廚秦媽媽備上次的甜點。但是沒過一會,就見一身徽墨長衫的人走了進來,身后帶著莫梓涵,莫梓涵從側(cè)門走了進來,到了張老太太身側(cè),張老太太在她耳邊吩咐了什么,兩人低聲地說著話。
她停頓了會兒,“算了,讓人上些茶歇吧?!?p> 此時已接近日落黃昏,文月見前姑爺進了門,開口要說什么,又見到了旁邊幫她抓了牛蛙的人,跟著在后頭出來,不由得引起了她的一輪梭巡。
那幫她抓牛蛙的人,身著下等丫鬟的衣著配飾,卻上了前廳,實在是奇怪,張老太太絲毫沒有斥責,在耳邊吩咐她些什么,而且她身上不像其他人配備了驅(qū)邪的物什。
對了,這廳堂里的除了林家的人,就只有張睿恒和她沒有帶這些東西了,文月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又沒有印象她是哪房或者哪個院落的丫頭。
“岳父安?!边M了門,張睿恒合手作揖,請了林堂的安。
“可等了你不久啊?!?p> 林堂臉色暗沉,沉下了眼。面前的良婿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是他女兒中意之人,待人待物上沒有任何的偏差過錯,甚至比他期望的還要好。
而如今,張府竟有妖媚之說,還是說自己的女兒,他免不了生氣。
“今日我家文月丫頭帶我話來,你是否已知曉?”
“知曉?!彼苏卮穑瑳]有任何要偏頗的意思。
“你府內(nèi)撤了我女兒所有舊物,這可屬實。”
“屬實。”他答,臉上沒有一絲的說謊神色。反倒是張家其他人聽了,心里存愧,默默地喝了手中的茶,避開這個話題。
林堂又問,“為何?”甚至還燒了個干凈。
林婉青在一旁趕緊說,“這件事讓我來說吧?!币鎻堫:憬鈬?。
反倒是張睿恒答了,“不必嫂子來說,我自己擔當?!?p> 跪磕了林堂的頭,支起身子說,“擾岳父擔憂,清了她的舊物,只是為了她的牌位能入祠堂?!甭曇魶]有一點的偏移,沉重而情深。
莫梓涵剛聽了張老太太的話,轉(zhuǎn)身要去后廚,聽見了這話,不由得轉(zhuǎn)過了身來,看著跪坐在地上的人,眼眸里深沉不見底,卻又一字一句地說,“她永遠是我的夫人,不管子嗣如何,她入我張睿恒的家譜理所當然。”
“然而事實不如我愿,只能交換。”
這些話,一字一句地進了莫梓涵的心里,她停了下來,
“你......”張父在堂上聽著荒唐,這世道哪有未有子嗣的人入夫家家譜這事,原來自己兒子表面乖戾都是做給他們看的。但是,現(xiàn)在只好隱了下來,自知府里去妖邪度化舊人無事實依據(jù),已是理虧。
本來正在氣頭上,見其誠意,林堂心忖,自己的女兒真沒看錯人。
但,
“蘇家姑娘入房也是交換?”林堂問,想起之前張府邀他過府,張睿恒似乎完全也是不知情。
張睿恒,答,“是......”手里握了握掌心,籌謀晚些,心里有愧?!岸啻芜稊_父親,是睿恒欠慮。蘇家姑娘原為遠親,納入房是父母之言,也是交換條件之一。菀兒的東西也是?!?p> 林堂看向張父,這種事的確也是這世家老頑固常用的手段了。
原本要發(fā)的脾氣瞬間消散了。
林堂見他如此坦率,而張家高堂一個個臉色不好看,想必他說的都是真的。再加上之前來的時候,還知道了他還專門為女兒的飲食口味費心思,心里的氣已經(jīng)去了一大半。
“那凌宜呢?”文月在一邊提醒。
對啊,那凌宜呢!
“睿恒,你起身說話?!睆埨咸l(fā)了話,看不慣自己的孫子跪在商賈之家面前,盡管現(xiàn)在府里的多數(shù)收入蔭蔽來源于林家,但是張家清風正骨,講規(guī)講矩。自己的這個二孫子自小出落靈氣,長大后俊雅至極,嫡系旁枝皆找不出第二人。
盡管聽了蘇語露的話,有所誤會,但是她還是心疼。
“謝祖母?!彼饏s未動身,已打算按著原樣回答岳丈的話。
“梓涵......”張老太太見莫梓涵躊躇在一側(cè)沒有動,知是聽了一番話,心里受了波動。那正好,讓莫梓涵看看他那孫子有多執(zhí)念,讓她也心疼心疼,知道愧對自己的孫子。
張老太太看得出來盡管莫梓涵嘴里說著不會去纏著孫子,接納蘇家姑娘,可若不讓她趁早死了這心,早晚有隱患。
凌宜就是前車之鑒。
莫梓涵看著張睿恒,一時間沒有回應。
“梓涵!”張老太太又叫了一次。
所有人都看著她,包括張睿恒!莫梓涵收回了落在徽墨衣衫身上的目光,趕緊回答。
“在的。”又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