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快餐店里，薛嬌跟鑫垚一人一份漢堡套餐，相對而坐。
鑫垚直視著薛嬌說：“你還肯出來見我，說明你沒打算賴賬。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薛嬌回答地也很直接：“我用那些錢買了房子?！?p> 鑫垚輕皺眉頭，不解地問：“你買房子做什么？你不是住在你的老公家里嗎？”
“你沒結(jié)婚，并不了解婚后生活的瑣碎。我一直都跟公婆住在一起，眼看著孩子也大了，馬上要上學(xué)了，沒套房子不行?！?p> “可是如果你缺錢你跟我說啊，你為什么要偷偷地拿呢？那錢是婆婆的，不是我的?！?p> “我沒想偷偷地拿走，我只是想先應(yīng)一下急。我投資的那筆錢的本金很快就能拿回來了，拿到錢之后我會立刻還給你?！?p> “你投什么資了？你從來就沒有這種天賦?！?p> “不需要什么天賦的，本金和利息，一目了然?！?p> “如果我沒聽錯，你是參加某一類地非法集資了吧？”
“不是，是我一同事推薦的，很靠譜的?！?p> “讓我說你什么好，你這錢鐵定是要不回來了的。”
“怎么可能，承諾的利息6萬塊已經(jīng)給我了?！?p> “我現(xiàn)在懶得跟你理清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你知道我這次來這的目的，你想辦法把錢還我，我好帶著回去。”
“不是……小垚，你缺錢嗎？你現(xiàn)在也不缺錢啊，你等我的錢拿回來再還你，行嗎？”
“你那些錢是拿不回來的！你現(xiàn)在趕緊找你的親戚朋友借一下，我要帶回去。”
“你這不是強(qiáng)人所難嗎？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我怎么弄得到這么多錢？再說了，你怎么就這么確定我的錢就是要不回來了呢？”
“你已經(jīng)變得利欲熏心了，無論我再在怎么解釋，怎么勸你，你現(xiàn)在也不會相信你的那些錢打水漂了?！?p> “鑫垚，你以前是不會冷嘲熱諷咄咄逼人的，現(xiàn)在為了這些錢你就這樣子說我嗎？我是利欲熏心的人嗎？我是不聽你勸分不清是非好壞的人嗎？“
“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不該這樣子說你。如果你真的是你自己口中所說的那種什么都分得清的人，你就不會相信你的那個同事。天上會有掉餡餅的事嗎？即便你以前撿到過一次，那個餡餅，也是我扔給你的……”
“你說的沒錯，從上學(xué)的時候開始，我確實是在你的幫助下上了補(bǔ)習(xí)班，找到了工作，過上了安定的生活。所有人都可以指著我的鼻子說是我薛嬌欠你的，我薛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但是，你不能，因為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那些錢到底是使用什么手段得來的，你覺得你在我面前擺出這種盛氣凌人大義凜然的姿態(tài)，我就會對你心服口服倍感尊敬嗎？”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王夏天知道的所有，也都是你說出去的吧？”
“沒錯，是我說的，但是我不得不說。”
“看在你我相識多年的份上，我可以體諒你的苦衷，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之后，把我們的情分置之何處了呢？”
“小垚，難道此時此刻你滿腦袋里都是想著要怎么跟我算賬嗎？對于多年不見的我，你有沒有想過問一句我過得好嗎？我談戀愛的時候你一聲不響地走了，我結(jié)婚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生了兩個孩子了你還是不知道。我很高興你主動找到了我，告訴我你需要幫忙，我也很高興，這么多年以來，我終于也能夠幫得上你的忙了，我多想我們能夠像以前那樣互幫互助地過一輩子，可是我沒想到，自始至終，我竟連你的真實名字都不知道。我突然開始懷疑以前的種種，是不是都是你的逢場作戲，開始懷疑你與我之間的情誼在你那到底值不值得你珍惜，我更加懷疑是我自己在不自知的情況里莫名其妙地惹到了你，以至于讓你對我如此提防如此，甚至厭棄。可是王夏天找來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也了解你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也有你自己要走的路，我無權(quán)干涉?？墒?，我似乎忘了，我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我已經(jīng)是一個住著老公家的房子跟公公婆婆一起生活的中年婦女了。王夏天來鬧的第三次，我已經(jīng)沒辦法在公婆家繼續(xù)住下去了。我以為你今日來，會對我現(xiàn)在的生活狀況有所同情與安慰，沒想到你現(xiàn)在也變得這樣涼薄，為什么連你都不肯對我寬容一點呢？！”
“這樣聽來，還是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不過這些錢，如果你開口跟我借，我肯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你，可是你偷偷地拿，這性質(zhì)卻完全不一樣了?！?p> “我說了，我沒想偷偷地拿。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再說，婆婆她們那么喜歡和依賴你，一定不會跟你計較的，而且我也說了，我一定會還的，就在這幾天，我投資的那些錢很快就回來了。”
“不如這樣吧，我來這里一趟也不容易，反正你的錢馬上就可以拿到了，那么你跟你的親戚朋友說借點錢然后馬上還，他們應(yīng)該沒什么意見吧？”
“小垚，你不信我，還是要逼我，是吧？”
“不是我不信你，雖然我與你是舊時相識，可他們幾個不是，婆婆與你更是毫無關(guān)系。我所能做的，就是攔住她們所有人想要報警的念頭，然后來到這里，跟你把話說清楚，最后再把錢帶回去?！?p> “可是你也不能這么著急吧……”
“我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的，現(xiàn)在打電話告訴你的那位帶你發(fā)財?shù)耐?，告訴你的老公，告訴你的親戚朋友，說清楚你現(xiàn)在的處境，我便等在這里，你讓他們送錢過來。我們兩個，就安安靜靜地把事情解決，不要鬧到外人的面前了吧?！?p> 薛嬌不再說話，鑫垚看著窗外，將薯條一根接一根地放進(jìn)嘴里，聽著薛嬌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出去。
幾份薯條下肚，薛嬌的電話也打完了。兩個人對面坐著，似乎陷入了永久的沉默里。
鑫垚看著停下來的薛嬌問：“錢借夠了嗎？”
“夠了。等一會兒到賬我就轉(zhuǎn)給你?！?p> “這么快嗎？你的那位同事肯借錢給你嗎？”
“嗯，借了10萬，她也不想看我淪落大獄之中?！?p> “你公婆呢？還是不讓你回家嗎？”
“說是讓我回去了。”
“你老公呢？還是嫌棄你周圍一團(tuán)亂的關(guān)系嗎？”
“再怎么樣，我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不會鬧得太僵?！?p> “患難見真情，那我也不算辦了一件壞事?！?p> “我們扯平了嗎？”
“我覺得還沒有。我相信世間的因果，不能和諧相處的兩個人終是因為彼此互欠的太多。這段時間，你幫過我很多，我卻什么都沒有給過你。在我?guī)ё咂牌佩X的時候，我會把屬于你的那一份留給你?！?p> 薛嬌搖搖頭，說：“說好不幫你，我不會要的?！?p> “你知道我一定會給?！?p> “小垚。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想什么嗎？我不想跟你一刀兩斷！你一定要做得讓我這么難看嗎？難道就只有你能幫我而我卻不能幫你嗎？”
“嗯，那我們以后還繼續(xù)做朋友吧?！?p> “算了，你知道你自己根本不會說謊嗎？一個說著想要與我繼續(xù)做朋友的人，眼里怎么會有如此決絕的目光呢，終是我自己沒有好好珍惜。”
“人生路上有過你的出現(xiàn)，相伴之恩，不勝感懷?！?p> 薛嬌笑著跟鑫垚道了別，那一笑，竟讓鑫垚心里有一種一笑泯恩仇的感覺，感覺對方是那樣大度寬容，卻很冷。
鑫垚無暇多想，眼前的結(jié)果是要離開的人終究還是離開，曾經(jīng)相處繁華也好，如今心情蕭條也罷，未來的日子里，這個人，這些事，都不見了。
鑫垚將車停在公司門口的時候，突然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jìn)去，她剛在眾人面前丟了那么大的臉面，自己的老底也被揭了個底朝天，鑫垚還是沒有勇氣面對。
她坐在車上給童玲發(fā)了信息說：“錢要回來了，已經(jīng)在公司賬戶里了。我出去走走?！?p> 童玲早已看到停車在外的鑫垚，卻遲遲不見她進(jìn)屋，又收到如此信息，心中感到十分不安。她踮腳看著窗外，看到鑫垚開車出去的那一刻，立刻給童星打電話說：“鑫垚有點想不開的樣子，你去找找她吧?！?p> “她去哪了？”
“你怎么能問我呢？不是你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著人家的么……”
“呃……當(dāng)我沒問……我去找找看?！?p> 童星在鑫垚父親的墓前找到了坐在那里發(fā)呆的她。
鑫垚看著童星，吃驚地問：“你怎么會知道這里？難道你給我手機(jī)定位了嗎？你是在跟蹤我嗎？”
“你不要緊張，我什么都沒做。這個地方，我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
“你不要撒謊騙我，這個地方是你三水姐姐都不知道的地方?！?p> “這似乎并不妨礙我知道這里……”
“算了，我也不想追究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來這里做什么？”
“那你一個人躲在這寒風(fēng)中又是做什么？是顧影自憐嗎？還是來通知唯一一個不知情的人呢？”
“你想取笑人也應(yīng)該挑一下場合，何苦追到這里來挖苦我呢？”
“沒有人會取笑你，更沒有人挖苦你。倘若我要看你笑話，早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就開口了……”
“你剛剛什么意思？難道是你早就知道了嗎……”
“嗯……好吧，我承認(rèn)，我是在早一些的時候偶然知道了，但是，你放心，僅僅是我一個人知道。”
“你這樣算什么？為什么不早一點把事情跟我說清楚呢？是你覺得自己的守口如瓶很仗義很寬容嗎？我沒有覺得。我只覺得，在你面前一直偽裝的我看起來一定搞笑極了吧？”
“我從沒有那樣想過，我只是想要保護(hù)你。”
“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說什么嗎？你是為了哄我，在我死去的父親墳前，對著一個你剛剛看完笑話的女人進(jìn)行表白嗎？你知道你說的話現(xiàn)在聽起來有多么搞笑嗎？”
鑫垚轉(zhuǎn)身要走，他急忙拉起鑫垚的手說：“不管怎樣，你先跟我回去吧，大家都擔(dān)心你呢。”
鑫垚甩開童星的手，搖著頭說：“我不要?！?p> 鑫垚說完，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童星追在鑫垚的身后，兩個人就這樣一步一追地說著。
“你到底是要去哪里？難道你要一直這樣逃避下去嗎？”
“對于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沒什么好逃避的。你也不要跟著我，我現(xiàn)在不想看見你?！?p> “我以后可以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惹你心煩，但是我現(xiàn)在必須要帶你回去。”
“我真搞不懂，你們?yōu)槭裁匆欢ㄒ屛椰F(xiàn)在回去？難道我自己在外面呆一會兒就是逃避人生的態(tài)度了嗎？你們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指責(zé)我無能、墮落、虛偽，我不也不想否認(rèn)，可你們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接受這樣不堪的自己嗎？”
“真的是你想多了，沒有人會對你有任何的指責(zé)。”
“雖然我不太喜歡那些沒用的安慰話語，但此刻我也不拒絕你的好意。我自己比誰都明白，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而且我也知道，我自己應(yīng)該怎樣做?！?p> “如果你真的知道應(yīng)該怎樣做，現(xiàn)在就會跟我回公司去，不要讓其他人擔(dān)心你?！?p> “其他人擔(dān)心我難道也是我的錯嗎？我已經(jīng)憋憋屈屈地過了十幾二十年，每天里想的都是為別人如何，可到頭來呢？我連任性一下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沒錯，你已經(jīng)沒有任性的權(quán)利了，因為你現(xiàn)在要考慮的人更多了?！?p> 鑫垚說不出話，邊走邊抬頭看著天空，剛好一架飛機(jī)飛過。
鑫垚指著天空說：“你看，有飛機(jī)……”
“你不要打岔，我想說的還有很多。你的十幾二十年又如何，那些日子都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些不美好的回憶也不值得你糟?，F(xiàn)在的美好時光?！?p> “現(xiàn)在的日子是你說好便會變得好的嗎？”
“至少不會比以前差啊?！?p>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忘記了以前就可以代表沒有現(xiàn)在的煩惱了嗎？”
“是否將煩惱留在心里，那都是自己的選擇。我們誰都無法選擇生選擇死，但可以決定怎么活。”
“你一個衣食無憂無牽無掛毫無煩惱的人，說起來當(dāng)然容易，可是我跟你一樣嗎？我所擁有的一切遠(yuǎn)不及你，我就要心高氣傲地活著，我不想帶著我美麗的容顏一輩子卑微在別人的目光里。”
“鑫垚，尊嚴(yán)靠得不是這些東西，是來自你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和不屈服?！?p> “是啊，我一個從小到大什么都沒有的人在這里跟一個富二代談什么尊嚴(yán)呢？”
“你總覺得自己受過太多的苦，可是再大的苦，還不是就那么一兩句話就說完了的么？你還總覺得別人都比你幸福，可是你認(rèn)真地看過他們背后的心酸了嗎？”
“你想說這世上沒有人在生活里過得容易嗎？”
“沒錯，所以你根本不需要顧影自憐。”
“那你想過沒有，你買一套房和我買一套房的難易程度會是一樣的嗎？”
“如果你想要，我買給你，你要什么，我都買給你?！?p> “我現(xiàn)在不是在跟你要求某些東西，更不是讓你施舍于我。我只想告訴你，離我遠(yuǎn)一點可以嗎？因為我每次看見你，都會覺得自己像個跳梁的小丑，諷刺至極?！?p> “那你到底要走去哪里么？難道你只有向前走的勇氣，卻沒有回頭的從容了嗎？”
鑫垚突然停住腳步，看著童星說：“那么，現(xiàn)在請你從容地回過頭去，可以嗎？”
童星愣在了原地。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們現(xiàn)在這是在哪里？”
鑫垚也恍然大悟，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早已走出了熟悉的墓地，納悶著問：“嗯？我們的車呢？”
兩個人終于回過神來，他們兩個，這是迷了路。
“你好好想想，從墓地出來的時候，你到底拐了幾個彎啊？”
“你一直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我哪里記得清楚？”
“你手機(jī)呢？把位置發(fā)給我姐定一下位就知道這是哪了?！?p> “你怎么不發(fā)？”
“我手機(jī)早就沒電了?！?p> “我手機(jī)也關(guān)機(jī)很久了……”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荒涼的野外里，想抬頭找找太陽，可太陽始終躲在厚厚的云層里不肯露面，天空中除了飛過幾只沒有南飛的喜鵲，剩下的便只是灰蒙蒙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