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童星。
我出生在一個傳統(tǒng)觀念極其嚴(yán)重的家庭里,我便是在這種觀念里誕生的二胎。我還有一個姐姐,叫童玲。自打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們兩個便是水火不容的狀態(tài),因為我總是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全家人的寵愛。我姐姐對重男輕女的這種思想深惡痛絕,可她卻不能改變什么,只能將心里的怨氣明里暗里地都撒在我的身上。我也明白,在一個并不富裕的家庭中,在所有錢財都被我優(yōu)先使用的情況下,她的確是委屈的很。后來,我的爸爸媽媽因為變賣了奶奶家的一個百年瓷碗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所幸,他們二人經(jīng)營有道又為人謙遜,將所得的財富保留了下來。我以為,家中的條件變好之后,姐姐的處境也會更好一些,我們的關(guān)系也會有所緩和。但是,事與愿違,奶奶在見到爸媽的時候總是喜歡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說要把所有的家產(chǎn)都留給我,而讓我姐姐嫁人,自謀出路。小時候的我并不知道大人們口中的這些話到底意味著什么,只聽到姐姐嫁人,便高興地手足舞蹈。我問姐姐要嫁給誰了,她說要親自帶我去看。我看到了一堆比我大幾歲的男孩子向我走來,我轉(zhuǎn)身,姐姐已經(jīng)不在。我被那幾個孩子圍在中間,被搜去了身上奶奶剛給的零花錢,他們不肯罷休,威脅我說三天后再送一次,我雖然年紀(jì)尚小,但也知道反抗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們竟然開始對我動手動腳,竟在小小的年紀(jì)里學(xué)會了電影中古惑仔的模樣帶著小刀出門,他們劃破了我的胳膊,……我大叫著卻無力反抗。突然,在人群外有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叫著住手,我以為是姐姐來了,所有人的目光向她看去,那是一個比我們所有人都長得高的小姐姐,披頭散發(fā),瞪著紅紅的眼睛,十分生氣地站在那里。小孩子最怕的應(yīng)該就是生氣的大人,尤其是在做錯事被逮個正著的時候。于是,他們一群落荒而逃,只是沒有想到,那個小姐姐在人群散去之后也跟著消失地?zé)o影無蹤,我來不及道謝,來不及記清她的容顏,她便不見了,我只在地上撿到了一張殘缺的照片,那上面的她,長發(fā)飄飄,笑容怡然,是我心中永遠(yuǎn)的美好。姐姐見我?guī)е鴰椎纻诨丶?,許是因為她也未曾料到我會被折磨至此,又許是因為她對我緘口不言的感激,我總能感覺到在以后的生活中她對我好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然而,我在面對她的時候,總會記起那日里利器滑過肌膚的痛,我難以想象,那日若是沒有小姐姐的搭救,今日的我會是怎樣的我。我病了很長的時間,但我們兩個還是一起長大了,姐姐仍然用自己的行為固執(zhí)地反抗著家里重男輕女的觀念,自己一個人決定到哪里讀書到哪里工作,不肯讓家里插手。我卻越來越不以為然,因為家中雖然有著重視男孩子的觀念,卻也從未虧待姐姐。我開始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家里所給的一切,安心地扮演著富家少爺?shù)慕巧遗c同富貴人家的孩子們相處,與他們到處參加不同人組織的各種活動各種party,過得不亦樂乎。有一次,袁媛媛約了我們一堆人一起唱歌,可去唱歌前的她一定要堅持到阿婆的排骨店大吃一頓,她的朋友全部嫌棄她麻煩事多,便只剩我一人相陪。好不容易等她吃完,她還要去跟偶然相遇的朋友打完招呼才肯離去,我在店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笑著向一個長相帥氣的男孩子身邊走去,那男生十分禮貌地指指坐在自己對面的女生,我瞬間明白,袁媛媛是去碰了一鼻子的灰。我笑著看袁媛媛垂頭喪氣地向我走來,而她身后的女孩子卻正一臉傲氣地目送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愣在了原地,因為那張傲氣的臉是和我腦海中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她雖然長大了幾歲,但那張臉真的是一點(diǎn)變化都沒有,她就是照片里的那個人,是我一直想要見到的那個小姐姐,我被袁媛媛拉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隱約中,我聽見那男孩子喚她鑫垚。后來,我迅速地知道了那男孩子名叫徐正豪,他其中的一個家,便在我家的附近,那么,鑫垚跟他在一起應(yīng)該是從小便有的緣分,我也因此更加確定,那個救我的人確是鑫垚無虞。按照平常人的思路,我找到了小時候的救命恩人,理應(yīng)將這一切與當(dāng)事人說明,然后千恩萬謝不勝感激最后再祝她一生幸福,可我的腦海中總還留著鑫垚披頭散發(fā)的樣子和那通紅的雙眼,那分明是哭得十分傷心的樣子,我總是在心里不停地問我自己,為什么會有撕碎的照片?她真的是幸福的嗎?倘若她不幸福,我可以讓她幸福嗎?世上最怕我這樣的有心人,又沒過多久,我便迅速地知道了鑫垚的一切,知道了她的家,知道了她的學(xué)校,也知道了她的徐正豪。獨(dú)自一人的時候,我總喜歡偷偷地笑,笑鑫垚的高傲,笑她的傲氣一點(diǎn)都沒有用錯地方,她高傲地沒有與徐正豪交往,也高傲地不與任何優(yōu)秀的男孩子交往。我終于到了成人的18歲,家里的意思想要送我出國,可我想著終于有機(jī)會能夠離鑫垚近一些,便主動地走進(jìn)了準(zhǔn)備高考的黑暗歲月。我住在了學(xué)校,一心只想著怎樣才能夠離鑫垚近一些,我每日里只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不愿再在乎其他。天遂人愿,我考上了離鑫垚最近的一所大學(xué),天又不遂人愿,我一入學(xué)便看到了鑫垚倚在他人懷中笑容纏綿。我又開始不停地問我自己,為什么她的眼神里總有一絲絲的冷冰冰?她真的幸福嗎?如果她不幸福,我可以讓她幸福嗎?一個偶然,我在商場中購買電腦的時候忽見人群攢動,大家說著二樓出事了全部都涌去看熱鬧。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鑫垚站在原地,對面有一個懷著身孕的人在不停對她進(jìn)行辱罵,她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周圍的人,轉(zhuǎn)身離去。所有人都在指責(zé)她的過錯,只有我從她仍然高傲的眼神里看穿,她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她只是錯在對不起自己。我想要追她而去,可我仍然只是個陌生人,陌生地看著她潦草畢業(yè)潦草工作潦草地消失不見。鑫垚真的不見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我也不愿意繼續(xù)上學(xué)了,直到姐姐罵我是個敗家子的時候,我才記起我還有很多的事未做,有很多的事該做。我想我應(yīng)該像小時候的自己那樣靜靜等待,說不定,鑫垚就會突然地像以前那樣歡喜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最終還是出國了,學(xué)了金融學(xué)了法律,倘若沒有在國外的那幾年,我應(yīng)該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自身到底攜帶了多么優(yōu)秀的從商基因?;貒?,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家超市,雖然靠的是家里的資助,雖然規(guī)模不是很大,但是我很快地便將爸媽資助我的錢賺了回來并且考慮再做其他。偶爾思緒難平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去外面走走。原本十分空曠的四周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里被不同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開發(fā)成了一幢幢高樓大廈。外面多了許多遛鳥遛狗的,多了許多跳舞寫字的,我喜歡看著他們的熱鬧,如同自己也擁有了一般。那日,我穿過幽靜的林間小徑,一個好聽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那里有幾個人聚集在一起,他們在討論著一些養(yǎng)狗的辦法。我透過人群的縫隙看過去,確實(shí)有三只不錯的大狗臥在石凳旁,雖然它們幾個體型龐大,但是眼神里透露出不少靈性,沒有惹人害怕,它們的主人也十分與眾不同,披著長長的頭發(fā),盤腿坐在三只狗的中間,像極了武俠小說中坐擁三大護(hù)法的大俠。我笑著離開,想著擁有這些寵物的生活過起來應(yīng)該十分輕松可愛。人群中忽然有人喊著鑫垚的名字,我離開的腳步戛然而止,我急忙地回去撥開人群想要看清長發(fā)遮掩下的那張臉,沒錯,是她,她坐在人群的中央,笑靨如花,可她仍然還不認(rèn)識我,她只是對著一直盯著她看的我回以禮貌的微笑。我再一次在心底問我自己,為什么她微笑的嘴角里會帶著淡淡的憂傷?她真的幸福嗎?如果她不幸福,我可以讓她幸福嗎?我又開始熱衷于往我的朋友圈里扎,我想要弄清楚鑫垚,和她的徐正豪。所幸圈子不大,來來回回進(jìn)進(jìn)出出也就那么幾個人,于是很迅速地,我便知道徐正豪已經(jīng)跟鑫垚做了鄰居,除此之外,竟還有一些關(guān)于鑫垚的意外收獲,鑫垚的朋友于淼,她是我姐姐的朋友之一,而我的姐姐,恰巧跟鑫垚在一個公司里面上班。這么些年,我姐姐自力更生,混得風(fēng)生水起,我奶奶也漸漸開始喜歡她,不過那份喜歡仍在我之下,心境變得平和的姐姐也不再總是計較著重男輕女的不公,許是因為年紀(jì)漸大的緣故,每次見她總覺得在她身上多了些賢妻良母的氣質(zhì),并且日益見長,我們的關(guān)系緩和了不少,開始有些彼此間的打打鬧鬧,或許女人天生自帶操心他人的屬性,唯一沒變的,便是她數(shù)年如一日地?fù)?dān)心我會變成一個只知吃喝玩樂的敗家子模樣。我見過鑫垚家的那片住房,三室一廳的結(jié)構(gòu),100多平而已,她的三只狗,應(yīng)該是沒辦法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的。我跟姐姐撒嬌央求說想要一只有靈性的狗,姐姐問我,什么狗有靈性?我不想將事情辦的太過刻意,不能將鑫垚三只狗的品種悉數(shù)說出,便只說,羅威納吧。我料定姐姐會去找于淼,然后于淼就會去問鑫垚,只是不曾料到,于淼一口拒絕,說鑫垚愛狗如命,她不愿去開這個口,幾次協(xié)商無果,我便想著放棄好了,或許是我想多了,或許它們擁有的是幸福的生活。姐姐也從旁人那里幫我找到好幾個,只是她不知道我的心,總是抱怨我養(yǎng)個狗還挑挑揀揀。超市里負(fù)責(zé)收銀的小爽妹子病得實(shí)在是說不出話了,我允了她一周的假,又不放心將與錢有關(guān)的工作交給旁人,便親自上陣在超市里守了一周。小爽終于恢復(fù)健康了,我在店里等著她來與我交接第二日的工作。鑫垚推門進(jìn)來,直直地走向放水和放餅干的地方,又急急地出來結(jié)賬。我看著她想問她還記得我么,又想她一定是不記得我了,正當(dāng)我猶豫不定之際,鑫垚帶著自己哭花的臉,揚(yáng)起自己的頭發(fā),問我,沒見過美女嗎?我多么想對她說,你擁有的是多么難得一見的讓人覺得舒服的臉龐啊,可是,我又想,她究竟是為了什么在哭泣?我緊張地收了她的錢,緊張地問不出一句話,緊張地對她說要多喝點(diǎn)水……我的話可能有些不太中聽,鑫垚不太高興,她瞪了我一眼便離開了。第二天,那只羅威納便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我抱著那只狗高興地哈哈笑著,笑出了眼淚,姐姐跟于淼兩個人笑我發(fā)瘋,她們不知道,見到了鑫垚的我,跟鑫垚說過話的我,有著鑫垚狗狗的我,真的要樂瘋了。我親自煮了咖啡答謝兩個為我奔波的姐姐,于淼喝了一口便說,這咖啡不是本國的味道。我姐姐也開玩笑地說不如把街角的那家奶茶店盤下來賣咖啡好了。我向來不是一個喜歡到此為止的人,與此同時,袁媛媛不知道聽了什么人的勸一直說著想要體驗生活,我看她認(rèn)真的表情確實(shí)像心中有了一些實(shí)在的打算,便與她商討將超市分她一半,讓她負(fù)責(zé)全面的經(jīng)營管理,而我,則去經(jīng)營了自己的咖啡店。顧客們都說我的咖啡有著醇醇的香味,是喝了會入迷的一種感覺,我笑著謝謝他們的喜歡,也靜靜地等著鑫垚來喝我為她特制的那一碗。鑫垚跟于淼一起來的時候,我們又見了一面。她將咖啡小心翼翼地喝完,拉起于淼就走,還偷偷地對于淼說我是個騙子。我想要跟鑫垚解釋清楚,可是于淼比我還要調(diào)皮,她拉住我,說,不如我們一騙到底。就這樣,鑫垚從開始以為的我是個騙子又漸漸地以為我不過是一個在外吃苦受累的小小打工者。鑫垚來咖啡店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有時是和幾個朋友一起說說笑笑,有時是一個人獨(dú)坐窗前抱著手機(jī)發(fā)呆,有時是在晴朗愜意的午后,有時也會是清冷寂寞的黃昏,就這樣,我仿佛是與她一同相守著這寧靜的歲月,不與世俗沾染毫分。然而,人生在世,沒有人可以逃脫世俗的關(guān)系,是我,從鑫垚弟弟的刀下救下了鑫垚。那一日,我們兩個在路旁的巖石邊蹲了好久好久,鑫垚蜷縮著身子在我旁邊,我很想伸開雙手去擁抱她一下,可再設(shè)身處地地為她著想,一個剛剛在熟人面前丟過臉面的人,會怎樣?所以我知道,那時的她不喜歡被人同情,不需要被人被人憐憫,更不需要我的任何言語安慰。鑫垚終究是內(nèi)心高傲的一個人,她擦干了自己的眼淚,站起來的時候雖然是在嘆息著,卻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沒關(guān)系,可是,只此一句,已將我的內(nèi)心刺得生疼。我難過著自己的難過,我不能為她做些什么,不能幫她改變些什么,倘若此刻拋出我的橄欖枝,對鑫垚來說,更像是一場變相的趁火打劫,我不想讓這段關(guān)系變得糟糕,于是我小心翼翼,按兵不動,閉口不言,正如鑫垚希望的那個樣子。可是,我忘記了,我忘記了鑫垚還有更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在我被我遺忘的過程中不小心被赤裸裸地揭開了。我看見鑫垚哭紅雙眼,木訥地從人群中走出,我不忍直視,我埋怨我自己沒有保護(hù)好她,她跟著于淼坐在咖啡館里,捂住雙眼,我不能再吝嗇我的懷抱,我想將我的臂膀借給她躲一躲,我想將我以前所有的小心翼翼全部光明正大地讓她知道。面對這樣的我,鑫垚還是躲了,她裝作一副老練的模樣說我是個小屁孩,她與我保持著刻意的距離不肯與我親近半分,她的話語里總是充滿了對未來的各種不確定。我想我必須做一個知難而退的明白人,我不可能硬著頭皮成功地闖進(jìn)一個內(nèi)心有一堵墻的人的世界,我們必須要給彼此時間,等她將自己心中的南墻撞碎,等我向自己的家人交待完全。于是,我離開了那個我們朝夕相處的小屋,搬回了家里。我時不時地聽著姐姐有意無意地說著鑫垚的近況,說她漸漸地不愛說話,說她總是喜歡坐在凳子上發(fā)呆,說她做飯經(jīng)常忘記放鹽,說她也會夜不歸宿,說她癡迷了于淼的兩只狗,說她想要放棄自己攢下來的事業(yè)……我有些心涼,因為樁樁件件,皆與我無關(guān),我又有些小小的欣慰,因為,鑫垚她終于想起了要如何面對真正的自己。我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以紅顏知己的身份站在鑫垚的身邊,我怕觸痛的是鑫垚仍然沒有愈合的傷口。許久未曾談心的爸爸媽媽在一個晴朗的午后拉著我坐在了窗前,他們兩個神秘地說想讓我去養(yǎng)育棚里見一個人,一個跟我殘缺照片上一模一樣的人,說奶奶已經(jīng)見過了,是個十分善良十分開朗的姑娘,笑著說值得我托付終身。我高興地留著眼淚,帶著笨笨即刻出發(fā)。我看見鑫垚帶著一點(diǎn)星光向我走來,我?guī)е勘肯蛩既?,在鑫垚想要躲掉的時候我抓住了她。她說天有點(diǎn)黑,有點(diǎn)怕。我說,云很白,我們攜手努力的模樣也會成為世上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