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燃燒,原本的一切都已經(jīng)被融化吞噬,胸口吸入灼熱的空氣而刺痛,頭腦和視線也模糊起來。一切的紛爭都停止了,被火焰中心的兩人停止了。
中間發(fā)生了什么呢?曉晨不知道,她只看到何謹(jǐn)傷心的站在自己面前,對面是因為透支衍化能力而失去行動能力的言溯。
“少爺……這也許就是罪有應(yīng)得吧……”言溯用模糊的意識有氣無力的說道,“我背叛了暗影會,又背叛了死侍,不得好死……”
“吶……為什么……”何謹(jǐn)問道,悲傷刺破了心臟,灌滿了整個胸腔,“為什么啊……為什么要背叛?明明一切都還好好的,沒有人欺負(fù)你,也沒有人傷害你……真狡猾……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叛變,都不跟我說一聲,就這樣要拋棄我嗎!言溯!”
“不是的啊,小少爺……”言溯低垂著眼眉,自己的鮮血是那樣的紅,燒焦的土地是那樣的黑,他的心境出奇的平靜,如果放下仇恨,他心里唯一的包袱就是害怕何謹(jǐn),他害怕傷害這個小少年的心,害怕何謹(jǐn)?shù)目奁?,害怕何?jǐn)?shù)馁|(zhì)問。他是大人,懂得釋懷,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但小孩子不懂。如今這些虛浮的氣泡被通通戳破,就已經(jīng)沒有什么留戀的了。
“大人們都是虛偽的啊,他們的想法不會寫在臉上,我受到的苦難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里的。區(qū)區(qū)一個小管家的心,少爺是不會懂得……”
“你一直是這么想的嗎?言溯?!焙沃?jǐn)無聲的哽咽,他感到窒息,悲傷灌滿了胸膛讓他無法呼吸,從喉嚨里不斷涌出來,“我從來不把你當(dāng)作管家,我一直沒有叫過你管家,我覺得你是我身邊唯一的朋友,就像我的哥哥一樣……如果你因為我的身份而覺得疏遠(yuǎn)的話,我寧可不當(dāng)這個少爺!”
“少爺……”
言溯抬起眼皮,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看向何謹(jǐn)了,他的眼眶突然很酸,藏在堅強(qiáng)心底的那些委屈和辛酸一股腦的涌了出來。
“這可不是您說的那么簡單啊,身份這種東西,不是輕易能甩掉的。哪怕自己矢口否認(rèn),這個世界還是會把你當(dāng)成一個少爺對待。就像我,一個被死侍部落收養(yǎng)的人類,從我出生起就注定是叛徒,無論怎么遠(yuǎn)離我的族人,我都只是一個潛入暗影會的間諜……”
“不,不要說了……”何謹(jǐn)撲通一下跪倒在言溯面前,他抱住言溯,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哭泣的小臉埋進(jìn)言溯的懷里,哪怕那里已滿是血漬,他的眼淚沖淡不了血腥,“我知道你是人類,那就夠了!如果所有人都把你當(dāng)成叛徒的話,我們就逃走!逃到一個誰都不會說你是叛徒的地方,好嗎……”
“不行哦,少爺……”言溯扶起何謹(jǐn),雙手捂住他的小臉,看著他的眼睛,“還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嗎?有些事情,是只有少爺您才能完成的使命啊。如果您逃走的話,給別人添了麻煩,不是少爺您最討厭的嗎?”
“那你也說過啊!發(fā)過誓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的啊!”
何謹(jǐn)握住言溯的手,眼神里閃爍著躍動的火光,那樣的明亮,那樣的純真。
“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流了出來,發(fā)過誓再也不會哭泣的言溯再也止不住悲傷,放聲大哭了起來,自己真沒出息,所有的發(fā)誓都被自己違背了,他低下頭,故意不去看何謹(jǐn),他不想讓何謹(jǐn)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我也想要逃走,想要找一個沒人能提起我叛徒身份的地方,過正常人的生活??墒俏也荒?,我放不下我的族人們,更放不下您……死侍和人類本來就是對立的兩個種族,沒有誰對誰錯,只是沒有辦法互相理解……我多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種族的差別,沒有種族之間的誤解和戰(zhàn)爭,那樣我就可以永遠(yuǎn)在您身邊服侍您了?!?p> “對不起,少爺,我已經(jīng)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已經(jīng)不能再說教您了,不能再完成您任性的要求了。你長大了,已經(jīng)學(xué)會獨(dú)當(dāng)一面了,哪怕我不在了,您也一定沒問題的。
“所以少爺,做你應(yīng)做的事情,殺了我……伊芙利特的詛咒馬上就要第二次爆發(fā),我會像一顆核彈一樣,夷平整個城市的……”
說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推開何謹(jǐn)。
“開槍啊!何謹(jǐn)!讓我看看你的成長!不要再任性!不要再留戀!為了拯救和保護(hù)所有人!開槍!為了讓這個殘酷的世界恢復(fù)昔日的和平和美麗!戰(zhàn)斗下去!”
“言溯!”何謹(jǐn)從地上爬起來,不顧一切的又要回到言溯身邊。
“何謹(jǐn)!”許久沒有說話的曉晨從后面抱住了他的腰,緊緊的拖住了他,“他說的沒錯!你不要再任性了!他身上的詛咒已經(jīng)快要爆發(fā)了,如果再不制止的話,我們所有人,無論人類還是死侍都要死的!”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難道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一定要死的理由嗎?”
“沒有辦法!你應(yīng)該知道的!除了殺了他以外沒有制止詛咒的辦法!”曉晨用上渾身的力氣把何謹(jǐn)拽到在地上,慌亂之中她拔出了何謹(jǐn)?shù)氖謽?,不顧在地上的何?jǐn),舉槍瞄準(zhǔn)緊閉雙眼的言溯,“我從沒殺過人,但是如果你真的下不了手,那就讓我來殺了他!”
“不……”失去了活力的何謹(jǐn)緩慢的站起來,握住了曉晨的手,接過手槍,“還是讓我來吧?!?p> “言溯……”
何謹(jǐn)雙手握槍,瞄準(zhǔn)了言溯。
“我聽到了,你叫了我的名字,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p> “這是言溯給何謹(jǐn)?shù)恼埱?,而不是管家給少爺?shù)恼埱螅瑢???p> “你一定,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何謹(jǐn)’,寄托在我身上了吧?”
“你希望平等和和平,你想要讓人類和死侍的矛盾得到化解,這些心愿我確實聽到了。你的悲傷,求之不得,我也確實體會到了。還有你的快樂,同甘共苦,看著我一點(diǎn)點(diǎn)改變的欣慰,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所以啊,我知道的……”
“如果你想讓我親手為你的死亡敲響喪鐘,那我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呢?所以……再見了,我的管家?!?p> 何謹(jǐn)緊閉著雙眼,內(nèi)心為自己悲哀,為奄奄一息的言溯傷感,他的靈魂蜷縮著想要逃避,逃避那些不負(fù)責(zé)任的大人們寄托在這個年僅十歲的幼小身體上的沉重期許。
因為,哪怕跨越了少爺和管家的這道坎,他也沒有辦法,對人類下手。
哪怕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哪怕對方會害死其他的人,但不是死侍他就沒有辦法面對,沒有辦法殺死對方。
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了曾經(jīng),他問言溯的那些話。
……
“小謹(jǐn),這位是嚴(yán)管家,以后就是他負(fù)責(zé)你的衣食起居了。”
“少爺好,鄙人言溯,請多多指教?!?p> ……
“少爺,起床了,再賴床老爺可要生氣了?!?p> “少爺快睡覺,熬夜對身體不好,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做好所有事。”
“少爺不能挑食,本身你的訓(xùn)練量就很大,不好好補(bǔ)充營養(yǎng)怎么能行?”
……
“言溯,言溯!”
“少爺,我在這里,快躺下,您發(fā)著高燒要好好休息。”
“吶,言溯,我會不會就這樣死掉啊……”
“少爺,不能拿這個開玩笑哦。放心好了,少爺您身體素質(zhì)這么強(qiáng),肯定會很快痊愈的?!?p> “那……言溯,能不能答應(yīng)我,等我病好了,帶我去游樂園玩?”
“好好好,到時候我就跟老爺多請兩天病假,帶你出去放松放松。不過前提是,好好吃藥?!?p> ……
“言溯,真是神奇。”
“嗯?”
“當(dāng)年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很害怕你,可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你當(dāng)成家人了,嘻嘻?!?p> “少爺能這么說,是我最大的榮幸?!?p> “哼,能不能別這么畢恭畢敬的,感覺好疏遠(yuǎn)。言溯,答應(yīng)我好嗎?以后一直陪我走下去,哪怕不是作為管家?!?p> “好啊,少爺。我本來就沒有過離開少爺?shù)南敕?。?p> “那,發(fā)誓!”
“好,我發(fā)誓?!?p> ……
“如果哪一天,你感染了能殺死全世界人類的病毒,你會怎么做?是和世界為敵,還是殺死自己?”
“無論哪一種都是在逃避呢?!庇洃浝锏难运菪χ?,“是逃避死亡的恐懼,還是逃避面對世界的勇氣呢?小少爺希望我選哪一個呢?我聽少爺?shù)??!?p> “就是因為我不知道我才問你的啊?!彼倭肃僮?,“不說我是不是關(guān)心這個世界的安危還是在乎你,殺人這種事情,本事就是不被允許的吧?”
……
真是諷刺,明明是百無聊賴的玩笑話,誰都不會當(dāng)真,可是卻真實的發(fā)生了。
“?。。。。。。。。?!”
冰冷的手指哪怕用盡了所有力氣,都無法撼動脆弱的彈簧板機(jī),何謹(jǐn)逼迫自己發(fā)動了衍化能力,暖流讓他的指尖恢復(fù)了知覺。他大吼著,放棄了思考想要鼓起所有的力氣,然而哪怕再成熟的內(nèi)心,也扣不下那該死的扳機(jī)。
“我……我……我!”
“嘭”的一聲槍響,剝奪了何謹(jǐn)?shù)穆犛X,并不是他聾了,而是震驚讓他失去了理智。他張大了眼睛,顫抖著的手指還停留在扳機(jī)上,槍管冰冷,唯一一發(fā)子彈并沒有射出來。
面前仰天張開雙手的人已經(jīng)無力的栽倒了下去,一切是那么的突然,何謹(jǐn)?shù)男脑谝凰查g停止了跳動,悲傷的洪流凝結(jié)成冰,冷凍了血液,讓他的渾身冰冷刺骨。
他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直到一個寬大的手蓋在手槍上,慢慢把他的手放下,接過了手槍。
“已經(jīng)沒事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p> 男人蹲下來摟住何謹(jǐn),溫暖著他的身體。
“顏格……叔叔?!彼ё∧腥耍查g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撲倒在男人懷里,“我……開不了槍……我沒辦法對著人類開槍……”
“不用開槍,不用你開槍?!蹦腥藫崦沃?jǐn)?shù)募贡常澳阕龅膶?,何?jǐn)。不能殺人,一旦殺了人,就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了,一切交給我就好?!?p> “可是,言溯他……言溯他……”何謹(jǐn)緊閉的雙眼里擠出了眼淚,“不……我還沒長大……我還需要你……不要離開我……言溯……嗚……??!”
放聲大哭,何謹(jǐn)終于肆無忌憚的放聲大哭起來,他聽到了來自天空的聲音,那是言溯靈魂的聲音。
“謝謝你,何謹(jǐn)。是你讓我體會到了屬于人類的溫暖,能被你這樣重視,就是言溯我最大的滿足了。如有來生,我真希望能回到過去,不是作為一個間諜,而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類,和您相見?!?p> ————————
烈火停熄,槍炮嘶啞,只剩下廢墟,死亡和硝煙籠罩了夜空。
何謹(jǐn)雙目無神的坐在汽車的副駕駛上,望著窗外的景色發(fā)呆。
收隊了,大人們正在忙碌著善后,有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受傷,更有很多人依然好好地活著,光他們的名字就足以寫成厚厚的任務(wù)記錄報告。
“稍微平復(fù)下來了嗎?”曉晨拄著拐杖從半開的車門上靠下,用纏滿紗布的胳膊遞過來一瓶碳酸飲料。
“誰知道呢?!焙沃?jǐn)接過飲料,打開拉環(huán)喝了一口,本來甜甜的汽水沒有任何味道。
“有些事情,的確要用一輩子來平復(fù),別太難為自己?!睍猿坑靡桓边^來人的語氣安慰道。
“也許,我確實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找第二個管家,不,這輩子不會再找第二個了。”
看著何謹(jǐn)面無表情的臉,曉晨不知道該說什么。
“問你個問題。”何謹(jǐn)主動開口,“如果哪一天,你感染了能殺死全世界人類的病毒,你會怎么做?是和世界為敵,還是殺死自己?”
“我不想死,也不想讓別人死?!?p> “所以你也是在逃避嗎?逃避死亡的恐懼,或者逃避面對世界的勇氣?”
“你想錯了,不是逃避,而是希望啊?!睍猿空f道,“我希望自己活下去,也希望別人活下去。至于到底是哪個,就交給你來想咯?!?p> “我選不出來啊。”何謹(jǐn)無聲的苦笑,“如果雙方都是人類,那我就決定不了生死。”
是嘛,曉晨笑了笑。這個苦笑著的男生一定非常的溫柔吧,她這樣想到。
無論是否有罪,是否有害,人類都有著平等的活下去的權(quán)利,這存在于每個人身上的擁有生命的權(quán)利,無法被量化,也無法被剝奪。哪怕遭受如何的苦難,也不能摒棄對生命的尊重。
——《夏日:晴雨傾天》Chapter.03「迷局,誤解,溫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