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應(yīng)該,想到的?!?p> 一句已經(jīng)毫無意義的話語,卻讓陷入沉默的我回過神來。他是在喃喃自語嗎?如果他真的想要和我說話,就不會用可以輕易被窗外雨聲蓋住的聲音。
但是我冰冷的雙手已經(jīng)沒有辦法若無其事的撫摸他顫抖的后背了,不能像從前那樣,安撫著他,輕聲安慰這不是他的錯。
他是在哭泣嗎?雖然沒有流淚,但是透過低垂的發(fā)梢,死氣沉沉的眼眸把眼淚化成了濃郁又沉重的怨氣,和發(fā)絲一起傾瀉而下。
因為他不會流淚,他曾經(jīng)向我發(fā)過誓,就在那個雨夜,歸雨的游子徹底迷失的夜晚,被稱為阿卡夏虛影的他親口對逆道的獅子,對我做出的誓言。
窗外的雨,像開閘的洪口,洶涌的氣勢已經(jīng)無法阻擋。
就像死亡,窗外的死亡,人群的死亡,鮮血逆流,勢如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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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晨又是一夜沒有睡覺,她依然用看起來就非常費力的姿勢跪坐在旅行車唯一一張小型單人床旁邊。
難得有了線索上的重大突破,可是卻推翻了我們之前全部的猜測。如果換做是我,也不會心甘情愿的閉上眼睛入眠吧。這樣想著,我拉上旅行車的車門,把從便利店里采購的應(yīng)急食物隨便丟到沙發(fā)上。
更何況,床上躺著的小女孩,還生死未卜。
“夏利的情況怎么樣?”我從食品袋里拿出一袋純凈水遞給曉晨。
“沒有生命危險。”曉晨擰開封口,胡亂的吸了兩口水,完全沒有認(rèn)真休息的打算。即使喝水,嘴里還一直在說個不停。
“全身上下基本沒有什么新的傷痕,反倒是精神狀態(tài)。普通人……就算是大人,親身經(jīng)歷這種大型屠殺現(xiàn)場,估計也會驚嚇過度吧?!?p> “我已經(jīng)把能從現(xiàn)場調(diào)查到的晶石能量痕跡全都發(fā)送到了云端,SSCC和Ark組織的那幫家伙也需要時間去比對整個晶石樣本庫?!蔽覔P了揚手里的手機(jī),找了個還算平坦的車窗旁邊倚靠下來。
“越快越好?!睍猿繐Q了個姿勢坐在地板上,“本來板上釘釘?shù)耐评肀粡氐追崔D(zhuǎn),又退步到了云里霧里的狀態(tài)。雖然我很不愿意相信何謹(jǐn)會是殺人魔,但是我絕對希望能找到何謹(jǐn)?,F(xiàn)在倒好,現(xiàn)場側(cè)寫百般確定是何謹(jǐn),決定性的晶石能量特征竟然完全不符。”
“晶石能量特征和衍化能量特征,就像一個人的指紋一樣,無法更變。”
我有些喪氣,卻也無可奈何。因為我也抱著同樣的想法,也并不甘心。換做是曉晨還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稍微緩一口氣,可是我還有任務(wù)執(zhí)行人這一層身份,心情更加的沉重。
但決不能說出來,也不能表現(xiàn)在臉上,這樣只會徒增苦惱,壓抑情緒蔓延在空氣里形成的脫離感讓我感到厭惡,也一定會讓曉晨更加難過。
正當(dāng)我苦惱著怎樣才能打破兩人之間僵局的時候,床上躺著的小姑娘輕微的咳嗽聲成功幫我轉(zhuǎn)移了火力,曉晨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了起來,湊到夏利身邊仔細(xì)的觀察著她的神情。
“嗯……呃……嗯……”
床上的小姑娘發(fā)出動聽的呢喃,在恍惚中慢慢睜開雙眼,四處搜尋著。
“夏利!”曉晨輕輕托住了夏利的手,另一只手撫摸著夏利的眉頭,捋了捋她額前略顯凌亂的發(fā)梢。
“曉……曉晨姐嗎……”夏利用模糊的視線略微看清了面前人的輪廓,她抬手握住曉晨的手,“對不起曉晨姐,給你們添麻煩了?!?p> “別說這些,你的身體感覺怎么樣?沒什么不舒服吧?”曉晨略顯焦急的問道。
“嗯,我沒事的曉晨姐,就是……有點餓了?!毕睦蛄嗣蛏n白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上午十點星期四廢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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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謹(jǐn)從夢里醒來的時候,他是從水里坐起身子的。
他無力的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坐穩(wěn)在地上……與其說是地上,不如說是水上。
他已經(jīng)不在之前的地方了,昏倒之前他走了很久,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可是周圍的光景沒有任何的變化。一望無際的大海廣袤無垠,天空從宇宙墜向海面,在目光極遠(yuǎn)處壓成一條筆直的天際線。
本來像是冰層一樣堅實的水面,卻把自己的手和腳淹沒,湛藍(lán)到不像海水的海水浸濕了他的衣服。
何謹(jǐn)?shù)拖骂^,水面像一面鏡子,清晰的反射出自己頹廢的面容。他抹去臉上的水珠,把臉埋進(jìn)雙手之中。
自己是怎么到這里的?又是如何陷入了昏迷之中?他只記得自己鬼使神差的邁進(jìn)了那道垂直向下的深淵,然后就失去了意識。
他的記憶開始松動,凍結(jié)大腦的堅冰出現(xiàn)了裂痕,夢里走馬觀花的記憶又在腦海里浮現(xiàn)。
兒時與曉晨的相遇,與嚴(yán)溯的生離死別;年少與千雨的離別,與北宇的殊死搏斗;死后與世玉的聚散,與孤存的恩怨情仇……
就像是有什么人,把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拍成了一部電影,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上映,而那個觀看自己記憶的陌生人,正是何謹(jǐn)自己。
記憶被復(fù)現(xiàn)在眼前,自己卻怎么也沒辦法確認(rèn)這些記憶。并不是不認(rèn)同,何謹(jǐn)確確實實的認(rèn)同這些記憶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怎么也對這樣的自己提不起信心。
“還在迷茫嗎?現(xiàn)在并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迷茫了,閣下?!?p> 一個聲音,直接傳進(jìn)了何謹(jǐn)?shù)哪X子里,甚至就像是從何謹(jǐn)?shù)男那焕飩鞒鰜淼男奶曇粯樱嚯x何謹(jǐn)?shù)乃枷胫挥绣氤摺?p> “我,沒有我的記憶……”何謹(jǐn)說道。
“記憶應(yīng)該完完整整的在閣下的腦海里……”
“不,不對。”何謹(jǐn)搖了搖頭,“沒錯,就像是一瞬間醍醐灌頂一樣,所有的記憶都涌進(jìn)我的腦子了。但是我不敢相信那些記憶,就像是器官的排異反應(yīng)一樣,從來沒有意識到的記憶主動找上門來和我說‘我就是你的記憶,這種疏離感根本……無法彌補(bǔ)。”
“嗯,還真是個特殊的案例呢?!蹦锹曇麴堄腥の兜恼f道,“不過也對,現(xiàn)在閣下您,只不過是一具靈魂,記憶和靈魂的鏈接缺失了,自然成了一個獨立于靈魂的異物。我想之所以閣下還能記起自己的曾經(jīng),是因為我還沒來得及取出記憶的方塊吧?!?p> “你是誰?”何謹(jǐn)從手心里抬起頭,那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身著考究的夜禮服,個子不高身材也不算魁梧,白凈的小臉上眉清目秀,一頭柔軟的長發(fā)從耳根截斷,散碎的劉海平添了幾分英氣。然而這樸實發(fā)型的發(fā)絲間卻流轉(zhuǎn)著琉璃色光澤,還有那雙在明亮的白天也可以刺破太陽的黃金眼瞳,讓這個人畜無害的貴公子獲得了壓迫性的氣勢。
“哦呀?閣下竟然忘記我是誰了嗎?明明您曾經(jīng)如此渴望遇見我,如此渴望從我這里挽回那些已經(jīng)流失的寶藏……”
琉璃的男孩嘆息著,輕輕把握拳的手叩在心臟的位置。他的目光從何謹(jǐn)身上收回,順延著水面垂下,失落甚至能從修長睫毛的微弱顫動中感覺到。
“真是令人傷心啊,明明我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您的人,您內(nèi)心深處的悲傷那樣的深徹沉重,好像黑色沙漠,作為除您之外唯一一個體會過它的人,到頭來,卻連讓您記起我這種簡單的事都變成奢望了嗎?”
男孩抬起頭,視線重新看向何謹(jǐn),那目光仿佛在索求著什么,水汪汪的眼睛飽含深情,委屈的淚水仿佛隨時都能滴落下來。
“令我沉淪的閣下啊,我乃改變過去的神明——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