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院墻塌掉了
夏日里接連幾場大雨,使本來搖搖欲墜的東墻頭一夜間倒塌了,塌出一道口子,那道口子像沒安門扇的一道小門日夜敞開著。令人十分不悅的是,那扇“小門”正斜對著廁坑。這下尷尬了,每次上廁所都要受到被窺見的風(fēng)險。
姐姐對此事并不十分擔(dān)心,因為她并沒對此提出過異議。似乎廁所旁的外墻上破個大洞跟不破個大洞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母親卻為此對著父親發(fā)牢騷:“墻上破了個大洞啊,看見沒有,還不趕快補起來?”
“再說吧,沒看見旁人在忙嗎?”父親說完這句話,匆匆離開了,說是開個小會兒啥的??傊?,他哪有時間管這種墻上破個洞之類的小問題。
母親“哎”了一聲。但她的“哎”聲和父親的背影一樣很快消失了,像風(fēng)一樣被刮跑了。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母親該上廁所上廁所,似乎她并不特別怕被人看見,可能她只是覺得,她得時刻提醒父親讓他意識到自己是多么得不負責(zé)任。
但我不行,入廁之后,總覺得背后有人探頭探腦從缺口外向內(nèi)張望著。
“媽的?!蔽液莺萘R了一句。只是在心里。我不知道到底是在咒罵裂掉的墻體,還是致使墻體破裂的大雨,或是其他什么。
我是家里的男子漢,我九歲了,我覺得應(yīng)該幫家里做點兒事情,把那裂掉的該死的墻體重新砌起來。這種應(yīng)該干點什么的責(zé)任感或者是害怕被人嘲笑的恥辱感時刻讓我煎熬著,但我無能為力,我不知如何下手,我才九歲。我要是十九歲就好了。
第二天,母親趁父親還沒離家,大叫道:“墻上破了個大洞啊,正在廁所旁邊啊,要不要補補??!”父親連理也沒理她,吃完飯氣哼哼地走了。我覺得他離開是對的,要不然,哪怕搭上一句話,也會成為炸藥包的導(dǎo)火索。
第二天就這樣過去了,我在考慮,倘若墻體的裂縫再不補上的話,或許整面墻體都有可能連帶倒塌掉。這兩天,這面破墻占據(jù)了我所有的生活,我都感到自己有點發(fā)瘋了。
第三天,母親又對父親提到了墻上的破洞?!皦?,沒看見老子忙嗎!”父親大吼著,倆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吵了一架然后不歡而散。
終于又到一個風(fēng)雨之夜,早上起來后,我擔(dān)心地來到破墻邊,發(fā)現(xiàn)那墻真得倒了一大片。因為從大雨到干燥至少又得幾天時間,這幾天內(nèi)無法動手補墻,所以,那面破墻張著巨口在那立了幾天??墒?,明媚的陽光到來后,父親似乎又忘記了補墻這件事。
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在破墻邊,一道陰冷的目光穿過墻縫,向院子和廁所里張望,那目光邪淫、鋒利,想要偷窺一切。我想大吼一聲捩條棍子沖出去,但我動不了,感到有千斤巨石壓在我的胸口上,連自己呼吸都無法顧及,我夢魘了。
此后,我常常夢到那個夢,夢到那道破墻,每當(dāng)風(fēng)雨之夜,除了首先會夢到“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時漏雨敲在鍋碗瓢盆上奏出的哀樂,便是夢見被風(fēng)刮倒的大墻。這些夢,損耗了夜晚我大部分美好的睡眠時光。
母親依舊織布。她最愛織布,據(jù)她說,她干什么都會累,唯獨織布不累。從搓棉花,到紡線,再到絡(luò)線和拆線,她無一不沉入其中,享受并快樂著。她是公認(rèn)的大閑人,又善良可親,任何想讓她幫忙織布或合伙織布的事兒,她一概欣然應(yīng)允,從不推辭。所以,在農(nóng)閑時,她倒成了忙人,忙到常常耽誤了做飯。
一日,母親和張洪洋家嫂子幾個人在院子里刷機,忙得開開心心、熱火朝天??斓缴挝缌耍齻儙讉€匆匆回家做飯了,吃完之后再來。母親卻不著急,在她們走后,不急于做飯,她想要表現(xiàn)一下,想要在她們做飯的時間里讓她們大吃一驚,證明一下自己刷機的速度和專業(yè)能力。當(dāng)她正沉醉其中時,父親回來了。
父親在張結(jié)實家呆了整整一上午,免費幫他們磨豆腐、洗黃豆、搬袋子、壓石頭。他是想從人家那里偷學(xué)一門做豆腐的手藝嗎?顯然不是。你要是這么想就完全錯了。他之前沒做過手藝,之后也不會做。他就是喜歡呆在人家那里,與人家開著看起來既互相歡笑又互相傷害的玩笑。盡管他們稱之為笑話。特別是跟張結(jié)實的倆閨女兒張紅和張鳳。
按照村里的輩分規(guī)矩,父親是叔,張結(jié)實是侄,父親和張結(jié)實是可以開玩笑的,因為“叔侄、嫂子小叔”之間開玩笑是允許的,是遺留的傳統(tǒng)。但不知為何,做為孫子輩的張紅和張鳳也和父親說笑著,言語里甚至有過分的成分。在我聽來,她們根本不尊重他,甚至嘲笑和厭惡他,但他仍然將這理解為玩笑,并樂此不疲。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父親常常呆在張結(jié)實家里,一呆就是半天。
這天,他在張結(jié)實家忙里忙外,等到人家的豆腐終于做得了,卻并不留他吃飯,于是饑腸轆轆的父親只好回家來了。張結(jié)實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于是他窩著一肚子火。
走在大街上,抬頭望見自家屋頂上并無炊煙,以為午飯做得,興沖沖地推門跨到院子里。當(dāng)他抬起頭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母親正在那里刷機,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他。
“做飯了嗎?”至少第一句話還是以詢問的語氣。
“沒!我正忙著呢?!蹦赣H抬起頭來,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
“啥!這都幾點了,還不做飯!”父親吼道。
“你咋回來了?人家沒管你飯?”母親小心翼翼地問。
“媽逼!”父親叫著,“天天紡線搓棉、刷機織布,連個飯都耽誤了做,這日子還過不過了!再要是這樣,老子幾棍子把你的機床捩爛了!”
“你媽逼!肯定是幫人家干了關(guān)于活,別人卻不屑于管你飯,你肚子窩火吧!拿我撒得什么氣?!蹦赣H也叫了起來。
“你!”父親顯然被激怒了,四下瞅瞅,從墻角里抓過一根粗大的木棒來,向機床這邊沖來,“看老子不砸了它!”
“你砸你砸,這可不是我自己的,這可是街坊鄰居大家的,你砸砸試試!”母親沖上前來,擋住揮舞的大棒。
“以后織布可以,不要耽誤了做飯!”父親無奈,扔下棒子吼道。
“做飯做飯,吃完飯又有啥用,還不是又跑人家亂開玩笑幫人家瞎干活!”母親回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