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的鋒芒激得她衣袖紛飛，皮膚已有刺痛撕裂之感，然而這種感覺只持續(xù)了一瞬便消失了。
昀詫異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如火的楓葉與他翩然而落的身姿。
“縉你來了！”嵐的喜悅溢于言表不過卻并無驚異。他就知道他會來的。
就算有掌管氣運的她在，可沒有一個硬實力強勁的隊友，與熠這樣的仙交鋒未免也太過刺激。
縉微笑頷首，面色卻有著強掩的疲憊與蒼白，“我來了，你們沒事吧？”
昀卻是蹙眉：“我不是留言讓你別來嗎？我能應(yīng)付得了的?！?p> “若是一般的戰(zhàn)場就算了，可是我讓手下查了下，今天東南方的戰(zhàn)場有一場是熠親臨的，實在不放心，反正也閑著，就過來看看。”縉說著，抬手幾枚楓葉飛出，與那金戈相激竟有金石之音。
“嗯……多謝?！?p>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縉聲音柔和，手下又是幾枚楓葉彈出成盾，擋住金戈劃出的凌厲之風。而他們的旁邊已是被金戈的鋒芒絞出一片血肉翻飛，到處都是殘肢斷骸。
嵐在旁邊看得直笑：還是縉有辦法對付她。
“溫存夠了沒有？！”熠橫起戈重重擊在楓葉盾上將盾瞬間化為齏粉，然而戈鋒掃過那三個談笑風生的身形時他們卻陡然變成了三枚楓葉，未觸及戈鋒便蕩然無存。
雕蟲小技的障眼法，可他今天怎么竟未識破？熠心中微微一慌，隱約有不詳?shù)母杏X彌漫心頭。似乎有些什么超出他的控制了。不過究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清楚此時最忌臨陣自亂陣腳，于是強壓下心頭種種翻涌的情緒，立刻挺戈追上他們的本體。
縉帶著昀與嵐移至坑外，看著幾乎是立刻追上的司戰(zhàn)，盡力格擋招數(shù)之時對他們分神道：“不如你們先回去吧，這里我來應(yīng)付。”知道單這樣說昀肯定會反對，又立刻補充：“你已經(jīng)毀了他的戰(zhàn)車，讓他最擅長的長戈廢了一半，接下來好對付多了。”
昀依舊搖了搖頭，“我把你牽扯進來的，我不會先走。再說在這里我也不是全無用處，你全心對付他吧，不用擔心我。”
嵐想了想，決定很有眼色的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熠越來越強勁的力量容不得縉更多分心，于是道句好，便全身心地與當今天庭的第一戰(zhàn)仙接招拆招與還擊。
熠骨子里還是好戰(zhàn)的，他已經(jīng)很久沒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戰(zhàn)勝這樣對手的欲望漸漸壓過了殺昀而后快的念頭。而且此時的他認為，若不先打敗他，恐怕也難以對昀下手。
看著被縉越帶越遠的熠，嵐再次感慨起來：“不愧是縉大人?！比缒敲炊嗯觾A心于他可真是太有眼光了！嵐覺得自己要是女子怕也得愛上他咳咳。
一分為二的戰(zhàn)車后，有熠的屬下試圖偷襲昀，然而在這念頭動起的那一刻便知道是不可能了——恂的尸體已在紛亂的殘肢斷骸中難以分辨，自己的劍偷偷抽出時不知為何也斷了，旁邊的同僚忽然面色鐵青似是身體突發(fā)極大不適……這位“廢神”也不是他們動得的，還是乖乖站著吧。
這是真正的腥風血雨。人族的戰(zhàn)斗已徹底結(jié)束，勝負逆轉(zhuǎn)，活下來的人早已逃出這個修羅地獄，剩下的卻是要永遠留在這里了。無數(shù)的殘肢斷骸，又在一仙一妖的激斗中化作齏粉，血流漂櫓。
熠的金戈在強盛仙力的灌入下愈發(fā)光芒璀璨，鋒芒奪目亦奪命?？N的紅楓仿佛火焰燃燒，凌厲至極卻又攻守兼?zhèn)洌瑲鈩萆喜蝗跤谀窍杀敕?。昀捧著純白的靈魂，為他的來世祈福，也為戰(zhàn)場上的其他亡魂祈禱著，使他們能夠順利地輪回轉(zhuǎn)生而不至被困在此地。嵐抖著羽毛看的熱血沸騰，要不是知道自己這身筋骨幾斤幾兩恨不得再近一些觀戰(zhàn)。
一聲驚雷，滂沱大雨陡然便至。
戰(zhàn)場本是血性陽剛之地，然而戰(zhàn)爭過后卻多成為陰氣聚集之地。蓋因這里永留了太多生命與鮮血，還有亡靈化為怨靈，徘徊于此，久久不愿入輪回。
而仙力為陽妖力為陰，陰陽之力的相激之下更是直接引起了天氣驟變。雷霆閃電劃破夜幕，銀河傾瀉洗刷人間。
是戰(zhàn)鼓，是祭奠，是埋葬。
熠終于棄了自己最擅長的卻因失了戰(zhàn)車難以發(fā)揮完全的金戈，轉(zhuǎn)而用金箭與縉對抗。
‘嚯！這瞬發(fā)的箭雨！無形中暗藏有形，每支都還蘊有如此大的力量，肉體凡胎只要被蹭住一點恐怕就得立刻魂飛魄散，不愧是司戰(zhàn)！’
‘哦哦哦！縉居然針鋒相對地用差不多相同數(shù)量的楓葉抵消金箭！也是，那箭威力巨大，只怕單格擋是格擋不住的……’
‘出現(xiàn)了！縉的成名絕技！丹楓織天！’
丹楓織天，用靈力迅速凝成大量楓葉布成的陣法，攻守兼?zhèn)?，可隨布陣者的需要靈活變換陣型實現(xiàn)困敵殺敵的作用。氣勢磅礴，聲勢浩大。若被困于其間又沒有絕對的強硬力量與之抗衡便再難脫身。
施展之時，漫天楓葉一如金烏在虞淵落下時身后最絢爛的晚霞，又似魔陽谷里那常年噴薄流淌的原火巖漿。
‘哎熠手中的那個弓忽然好直……變成了劍！熠這是打算用劍硬生生破開陣法嗎？！’
雷聲忽然大作，無數(shù)閃電如萬馬奔騰又匯聚一處——熠的金色劍鋒。
‘劈開了！真的劈開了！用雷電劈開的！’
那是神劍崩霆，可引雷電為力，鋒芒處金光璀璨，所向披靡——正克木性的楓。
一直只敢在腦內(nèi)吶喊激動的嵐看著眼前的景終于忍不住感慨出聲：“真絢爛啊……”
昀身體微微一顫也抬起了頭，看著無數(shù)撕裂天空的閃電被引導(dǎo)匯集于一處又如箭射出般迅疾強勁地貫穿灼燒著那偌大的丹楓陣法，借著本來是對方武器的楓葉迅速傳遞，無數(shù)靈力凝成的楓葉飄然而下又在半空慢慢飛舞著消散著。
金紅交織，宛如一場人間的盛大煙火，美極絢極，卻是轉(zhuǎn)瞬即逝，只留下一抔誰也無法抓住的余燼隨風飄散。
以雷霆之勢聚力一擊后陣果然被破開，然而熠握著神劍崩霆的手已微微有些顫抖……力量消耗實在太大了，然而對手竟是毫發(fā)無損！
只見縉迅速判斷舍了大陣，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移到了與神劍鋒芒相反的一側(cè)——熠的身后，抬手重新凝成一個小楓陣，衣袖輕揚面容隨和，帶著幾分從容有條不紊地繼續(xù)進攻……
熠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蛘哒f他終于愿意相信這個不對勁了。
“你的力量、為何沒有消耗？”甚至還有愈來愈強之勢？
縉淺笑不語，帶著一貫的優(yōu)雅斯文，手勢變換不停，繼續(xù)用楓結(jié)陣，眼神卻仿佛在說：你知道原因的。
熠猛然看向已在較遠處的昀，那個手捧一個靈魂，身邊還有眾多亡靈圍繞的、看似毫無靈力的云裳女子。
他錯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N看似力量比昀強了千百倍，然而真正棘手的卻是昀。
昀、昀……這個名字他好像以前在哪里聽說過。
望著手中的神劍崩霆，他忽然想起來了，那是被他殺死的師父臨終前說的最后一段話。
‘報應(yīng)啊……真是報應(yīng)，咳咳。我雖然因之得以茍活一段時間，如今卻是被自己的徒弟為了奪劍所殺……罷了罷了，早也活夠了，與其這樣受著精神上的折磨，不如趕緊死了痛快咳咳。徒兒啊，為師最后只有一句話想告訴你，未來的路是正是邪你自己走著，但千萬不要與昀為、咳、為敵……因為她……’剩下的話他的師父再未說出便隨著她的身體一起羽化了。
昀？那是誰？聽都沒聽過，握著本為師父所有的上古神劍的他毫不在意，只覺得天下盡在手中了。‘大不了斬了便是。’他那時想，沒有誰攔得住他的路。
此時的他終于意識到了這句話中的種種微妙與不尋常，但是已來不及深思或后悔了。
他如今也知道，這場戰(zhàn)斗他是贏不了了。任他再多實戰(zhàn)經(jīng)驗，再強大的力量與戰(zhàn)斗技巧，手握神劍能夠第二次破開他的大陣，也贏不了一個看不到力量之底的人的。
簡直可以稱得上可怕。這是他熠的一生第一次真正為了什么而感到恐懼。
‘不能留她?！魂嚥辉赋姓J的恐懼與慌亂后他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不愧是大妖灼華君，果然頗有實力，不過你我二人都還有要事在身，這場切磋就先到此為止吧?！膘谡f著，神念卻是在他所能控制的最遠處凝成了一支虛箭，在尸山血海中慢慢向著那個素衣女子靠近。
縉結(jié)了一個防守咒，看著他的眼神有種了然與不屑。他倆要事在身？切磋？只怕若非他意識到窮盡自己也耗不盡他們的力量才會這樣乘著自己敗勢尚未太明顯妥協(xié)吧？不過打敗他也沒什么太大意義，耗得更多的是她的力量，而且只怕會讓他們更加樹大招風……
“便是如此吧?！蹦茏屵@位司戰(zhàn)給一個梯子可不容易。不過大概是繼承了主上的性格，他也不想對這種人多說什么話。
熠為表誠意先收了劍?？N也放下了防守咒，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才轉(zhuǎn)身向昀飛去。
轉(zhuǎn)身時瞥到熠微笑的表情，他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難道還留了后手？’縉在寬袖中暗自捏了一個護身訣隨時應(yīng)變，同時更快地前往主上的身邊。
更近些時他終于看到了那支潛伏在殘肢斷骸中的虛箭離她不過咫尺。手中的護身訣飛出但是也來不及了。
‘她應(yīng)該能躲開吧？’他想，呼吸卻仍為之一滯。
身藏巨大靈力卻不能使用分毫的昀完全沒有察覺到那支箭，但是她看到手中捧著的、祈福完畢即將再入輪回的魂魄忽然沖向她的身后。
“哎？”她詫異地轉(zhuǎn)身，恰好看到那個魂魄與那支虛箭相撞，同時煙消云散了。
準確地說是，它替她擋了一箭，然后魂飛魄散了。
昀呆呆地站著，久久不能回神。
等她終于重拾了理智憤怒地看向罪魁禍首時，他早已在片刻前帶著自己的屬下急速飛離。
蒼穹不知何時停止了悲泣，空氣中卻還彌漫著泥土與血液混合的腥味。
“先回去吧?！蹦慷昧艘磺械目N輕聲道。
昀閉上眼，無力地點了點頭。
……
無力，對，就是這種感覺。
昀頹然躺倒在春之澗的石榻上，以袖遮眼，耳邊是潺潺春溪聲與靈鳥的啁啾聲，心卻仿佛在冰火之間煎熬：“我好像真的很沒用?！?p> “怎么會，那些人是沒有見過你的力量……你不要理會他們?！睄共闪诵r果放入籃中銜至榻邊。
“此事非你之過，你不必太過自責?！笨N柔聲道，隨著手指微微一勾，幾片楓葉迅速構(gòu)成了一個傘形，飄在她遮面的衣袖上方，替她遮住春之澗中已比較明亮的陽光。
“可是如果他選擇的神明不是我，他的父親或許就可以平安回來，他或許也能跟一個英明的將軍。他或許就不會……”魂飛魄散，那四個字她不想再說一遍。
“凡事沒有那么多或許，你已經(jīng)盡力趕過去了?！笨N望著石榻上方將謝未謝的桃花道。
“可是我在之前根本沒有為他做些什么。他許了一百個愿望，除了最后一個我都沒聽到。我趕了過去，沒能救他的命反而最后讓他為了救我魂飛魄散了！你知道嗎……他真的好年輕?！彼]上眼，眼前便是她在坑底看到他的樣子：他的銀色盔甲滿是血污，雙手被縛于身后，然而臉是多么的年輕堅毅，明明是那么脆弱的人族啊。
“而且他還在笑……我不知道他在那時候還能笑什么?！彼恼Z氣近乎呢喃，她是真的不懂他最后的那個表情。
“也許是因為看到你來了。”縉輕柔地嘆了口氣，“我看了祈愿記錄，他的愿望是求你救他的弟兄屬下們，你已經(jīng)做到了。他其他的愿望，即使在其他神仙那里也是根本不會被理會的，這最后的愿望又要與熠為敵，其他神仙恐怕也是唯恐避之而不及，你卻能直面之……主上，您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p> “是嗎？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标赖穆曇魩狭诵┻煅剩骸澳銈兌颊f我是掌管氣運的神，說我很厲害很優(yōu)秀……可我完全感覺不到。我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掌握的力量，更不知道是如何運用的?！?p> 正如恂的槍頭會忽然掉下，然而這追究下去卻是幾天前修理的問題，與她真有關(guān)系嗎？所謂的她掌管氣運，可這氣運如何像早早便定好的呢？
“我要真的很厲害，哥哥他們怎么會到現(xiàn)在都還下落不明，為什么我沒有給他們帶來好運？今天的那個人族也是，我怎么感覺我更像災(zāi)星……”
“別亂想。”縉難得語氣嚴肅，打斷了她的話。打斷后沉默了一會卻也只能道：“好好休息下吧，這戰(zhàn)也耗了你不少力量?！奔词故撬?，也不知如何解釋她力量的運行。
“也許這個世界上，在我們的了解之外還有另一種運行規(guī)則?！笨N望著澄凈的天空，目光幽遠。
若是沒有這場交鋒，恂的槍頭還會沒有被修好嗎？如果依舊沒有修好的話，那會是在什么時候顯露出來呢？
可惜命運這種東西沒有如果。
昀在月白寬袖下默然點了點頭，只感覺愈發(fā)頹然無力。
司運子
今天三更序章嘿嘿，明天開始更正文啦，大概會在下午5點左右。歡迎大家收藏交流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