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八小節(jié)
“冥冥中注定好了的。像那次一樣。可笑的人。多么可恨?!背套陂L椅上吹著風(fēng)。
“喂?!卑踩粡拇皯籼匠鲱^。
“怎么了?”程不喜歡大聲說話,但還是喊道。
“院長先生問你愿意和他去大理待一天嗎?”
“大理?”程想了想“不了,謝謝他的好意?!?p> 這時幾個工人拿著鐵鍬在草地上挖起深溝來。
“好了,別難過了。人沒事就好?!?p> “就是,手機(jī)沒了可以再買。人沒了就真沒了?!?p> “可是,摔下去的要是我,就算骨折了,說不定只是皮外傷。涂點藥就好了。可是手機(jī)是新的?!?p> “你這人怎么不開竅?”
他們邊說邊挖溝。
“新手機(jī)可以聽歌,不用插內(nèi)存卡的。還能照相,很清晰的。都能看見皺紋?!?p> “皺紋有什么好看的?!?p> “我是說,它很實用。最主要是沒有了許多人的號碼?!?p> “需要你的人會打電話給你的?!?p> 程聽見這句話如被蜂刺,他慌忙從口袋抬出手機(jī)又看看那個工人?!皶螂娫捇貋淼?。”他向上望了望喊道“護(hù)士小姐,護(hù)士小姐。”
“怎么了?”安然站在窗邊,手里拿著注射器。
“你那里有充電器嗎?”
“嗯?!?p> 等程再次走進(jìn)那件屋子,安然已坐在門邊玩起手機(jī)。
“充電吧?!卑踩坏氖謾C(jī)也在充電。
這是根一線多孔的充電線,程先是取出手機(jī)卡然后,找到一個插頭塞進(jìn)手機(jī)孔。
“你在干什么?”安然看著程的手機(jī)停留在恢復(fù)出廠設(shè)置的界面,大概三四秒后,程點了確定鍵。
“沒什么。你在玩游戲?”程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只是餓了。
“是呀,不玩游戲人會發(fā)瘋的?!卑踩恍χ戳丝闯獭?p> 安然的長發(fā)搭在肩頭,白潤的臉頰像是在畫框中。柔美,寧靜。與歲月無關(guān)。
“看什么呢?嗨,我今天沒化妝?!卑踩恍χf道。“會看見皺紋的?!?p> “你也化妝嗎?”程不好意思問道。
“啊,哪個女人不化妝?!卑踩槐怀痰纳祮栴}嚇了一跳。
“你不用化妝吧?!?p> “為什么?”
“因為化妝有損你的美?!?p> 安然突然笑了起來,“說不定會更美的?!?p> “奧。”程看了看手機(jī),電量顯示百分之十五。然后拔掉手機(jī)。
“不在充會電?”
“不了。謝謝?!?p> 程從大樓走出來,站在離工人們不遠(yuǎn)的地方。
“嗨,老嚴(yán)?!?p> 一個老人提著紅色塑料袋在翻垃圾箱。
“他不會理你的。他是個病人。”
“挺可惜的,患上了癌癥?!?p> “舍不得花錢,整天撿藥。不管什么藥都吃。也不怕吃壞了身體?!?p> “身體本來就壞了呀。喂,還在想手機(jī)呢?好好干活?!?p> “我今天來的時候,看到了一起車禍。大貨車把電動車壓扁了,地上一堆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所以說,人活著,快樂最重要。說不定今晚下班你就去閻王爺那報到了?!?p> “狗日的會不會說話,這誰挖的溝,真他媽是溝,在挖下去就要到大樓底下了。我說,能不能用點心?!闭f這話的工人穿著迷彩服,讓程想起了大巴上的那個人。
“聞到了嗎?餐廳里的地溝油炸小黃魚真香?!?p> “等發(fā)工資了,請大家吃一頓?!?p> “帶酒嗎?”
“25塊以下的帶一瓶。多了自費。不是,你這個鐵公雞,我就吃過你一頓飯,還是你兒子結(jié)婚的時候。”
“你還吃了都不錯了,我去的時候已經(jīng)沒得吃了?!?p> 他們邊挖溝邊說著話。
“哎?!?p> “狗日的再哎一下。媽的,丟了個手機(jī)跟丟個婆娘一樣。”
“他老婆走的時候他可一點也不難過。”
“她只是回娘家,又不是不回來?!?p> “聽說這里的活能感到過年?!?p> “是嗎?”
工人們突然都變得精神奕奕。
“那樣就太好了。不用出去了?!?p> “誰說不是呢,這里的老板很有錢的?!?p> “那明年呢?”
“狗日的,想那么遠(yuǎn)干嘛?日子要一天天過。說不定年底,你兒子就接你到城里了?!?p> “不去。我才不想和那個龜兒子生活?!闭f話的老頭肌膚黝黑有些消瘦,但精神煥發(fā)。
“誰昨天還抱怨人家不打電話的?!?p> “打電話是一回事,一起生活就是另一回事。再說了,那里的房子很小。”
程感覺自己馬上要嘔吐了,便急忙把手機(jī)放在腳下,匆忙離開。他順著山路向下望去,綠油油的麥田呈階梯狀一路下行,和平原上的田野隔河相望。一大片整齊的油麥菜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金光。而麥浪一陣接一陣,涌向天邊。九龍湖的櫻花林一片雪白。程沿著一條小路向下走,小路兩邊零星點綴著楊柳。程靠著一顆柳樹嘔吐起來,臉頰慘白,雙眼布滿血絲。
“要是能吐出心臟。。?!背炭粗埥砩系奈敢海α诵?。“這才是我的生日禮物吧?,F(xiàn)在,我可以無牽無掛的死掉了吧。或者,或者,我應(yīng)該祝福她,對嗎?對嗎?圣母呀,看吧,這就是我。我還不夠墮落。對你還心存幻想。是的。我應(yīng)該在昨晚把一切都接受。這樣,我就踏實了。你對我就不再有所虧欠?!彼従徸跇湎碌氖^上,背靠大樹。從口袋掏出那封信。
“命運,讓我們道別吧?!闭f著程從口袋掏出小冊子,翻了幾頁,上面寫滿了字。他一頁一頁的開始撕了起來。然后用打火機(jī)點著,從火堆里取出一張正在燃燒的紙點著煙?!拔覒?yīng)該哭泣是吧。但我哭不出來。這真可笑?!彼粗掷锏男磐蝗淮蠛鹨宦晫⑿艁G進(jìn)火里。“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誰也不欠。是的,我誰也不欠。”說完這句話他用力閉上雙眼:
待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看到剛才的工人們扛著鐵鍬說說笑笑沿著大路走著。
“這下該慶祝一下了吧,撿了個手機(jī)?!?p> “街角那家面館不錯?!?p> “老板娘更不錯。”
程看著他們消失在拐角,緩緩站起身來又走回大路。
當(dāng)他停在橋上看著清澈的河水時想起了雪兒?!凹偃缥以诮裉焖廊?,那么我一定會說愛你的?!背瘫蛔约旱倪@句話逗笑,他一直覺得自己算是癡情的人了吧。就在剛剛分手后就愛上另一個女孩。這反倒讓他覺得踏實,“假如我占有你。”他雙臂放在欄桿上看到游客們正從大巴上走下來“罪惡?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這次不過是最后一次而已。孩子氣的自我懲罰?!?p> “媽媽,我要爸爸抱。”
“你不是說最愛媽媽嗎?”
“那是在家里,在外面最愛爸爸。”
小女孩扶著爸爸伸出的胳膊鉆進(jìn)爸爸的懷抱。
“終于到了?!币晃话装l(fā)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對身邊的女兒說道“五十年了。終于看到了故鄉(xiāng)?!?p> “都說了,這里已經(jīng)成了景區(qū),村莊已經(jīng)搬走了。”
“是搬走了,但這條河還在。這條河還在,還有這山,這田野。我和你母親就是在河邊那棵大樹下認(rèn)識的?!?p> 程望了望河邊的那棵槐樹,枝繁葉茂,約有一米粗。
“你都說過無數(shù)遍了。”
“有什么好逛的,不都是一樣。”
“人就需要到處走走,不然會憋壞的。你想那些動物不總是遷徙著嗎?”
“可我是動物園里面的,不用遷徙。”
“礦泉水便宜賣了,礦泉水便宜賣了。”
“這地方居然不收門票。”
“世界上所有地方都是一樣的,只是心情不一樣罷了?!?p> “聽說晚上會有篝火晚會?!?p> “看,多美的櫻花呀?!?p> “今晚,我會坐火車離開,你不用等我了?!?p> “你說你愛我也是騙我的?!?p> “是的,我從沒愛過你?!?p> 女孩哭著跑開。
“原諒我會一直愛你。”
“人要學(xué)會投資。”
“有人跳河了。”
橋上的人突然圍在一起。程看到那部手機(jī)仍在響著“我在遙望,月亮之上。”
“這可怎么辦?”人們不知如何是好。
“已經(jīng)報警了,那邊派出了搜救船?!?p> 剛才和牧師斗嘴的老人從人群中擠出來,他拿起電話。
“喂?!?p> “喂?!?p> “你是誰?”
“你找誰?”
“我丈夫呢,”
“他。。。他在忙?!崩先讼蚝永锿送?。
“請你立刻告訴他,媽媽不行了。讓他趕緊回來。不要耽擱。”
“嗯?!崩先藪斓綦娫捪驑蛳峦送S即掏出自己的電話撥號。
“喂,局長?!彪娫捓飩鞒雎曇?。
“九龍湖有人落水了,知道嗎?”
“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p> “準(zhǔn)備準(zhǔn)備,你們在單位斗地主嗎??!崩先藨嵟膾斓綦娫?。“都散了吧。散了吧。沒什么好看的?!?p> 人群緩緩散去,只剩下程和老人站在橋上。
“是你?”老人認(rèn)出了程。
“你說,他能活下來嗎?”
“誰知道。有的人想方設(shè)法的想活下去。有的呢?都是怎么了?那個老家伙呢?”
“誰?”程補(bǔ)充道“那可能是去大理了吧?!?p> “你們是朋友?”
“第一次見面?!?p> “你有去過他的房間嗎?”
“頂樓的房子?”
“嗯。”
“只一會。”
老人打量著程,隨即望著橋下?!翱磥硭苄湃文恪N覀兪峭瑢W(xué)。但已經(jīng)很陌生了。你們有共同語言吧?!?p> “之后應(yīng)該沒有了?!?p> “為什么?”
“有的話說一次就夠了?!?p> “看見那邊的墓地了嗎?”
程看見山坡上有塊被柵欄圍起來的地方。
“就是那里,埋葬著我最愛的女人,他拒絕了她,最后嫁給我。婚后一年,她選擇了自殺。你告訴我,他有什么好的?!?p> “我不知道。但我們也被拋棄過?!?p> “他也被拋棄過?你確定嗎?”
“嗯?!?p> 老人松了口氣,“看來,世界是公平的。他的房間有女人畫像嗎?”
程不愿回答便轉(zhuǎn)移話題“我要去那邊了?!彼鞠胫缆渌凶幼詈蟮慕Y(jié)果,或者他希望那個男人死掉。這樣他就覺得自己的幸福多些。他的這種想法不時會出現(xiàn),當(dāng)他沉積在音樂中時,又會為此感到羞恥。好的一點就是這樣的情況漸漸減少但并未消亡。
這時搜救船停在橋下,老人慌忙向岸邊走去,邊走邊喊,“明天是她的祭日,他是在逃避。”
程隨即和游客們走在一起,許多停在櫻花林中,也有一部分來到湖邊,程看著岸邊的游客,許多在野餐。潔白的餐布像草地開出的花朵。宛如《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
“我該去哪里呢,時光,你會告訴我答案嗎”程環(huán)視周圍,無奈的笑了笑。
時值下午,陽光柔和許多,涼風(fēng)吹來,許多花瓣落入湖中蕩起漣漪。
“哈士奇還是薩摩耶?”慧心突然站在程面前,嘴里嚼著薯片。
“什么?”程發(fā)現(xiàn)她們原來在不遠(yuǎn)處野餐?;坌挠甑谝粔K鋪滿食物的白色桌布上。
“哈士奇還是薩摩耶?”
“薩摩耶吧?!?p> “巴黎還是羅馬?!?p> “巴黎把?!?p> 慧心笑著跑回去,一會又跑過來。
“玩牌嗎?”
“不了?!?p> 慧心瞪著程,“再說一次?這可是盛情邀請?!?p> “可。。?!?p> 這時雨蝶走過來,摸了摸慧心的臉蛋“不好意思。她老是輸。所以想換個玩法??晌覀?nèi)眰€人?!?p> “是不是不給面子?”
“那。。。好吧?!?p> “不耽擱吧。”
“不。”
程跟在慧心后面走著,隨慧心坐了下來。
“選人了?!庇甑呎f邊發(fā)牌。
“我不要和二胖一起?!被坻ビ行┥鷼狻熬褪莻€豬隊友?!?p> “我還不要你呢,后媽我們并肩作戰(zhàn)?!被坌淖谟甑麑γ?,拆開一包瓜子遞給程。
“謝謝,不用了?!?p> “這是不給面子了?是吧?!被坌哪莾瓷駩荷返难凵裨俅味⒅獭?p> 程接過瓜子,放在身旁。他看到雨蝶的胸前戴著一個半圓的玉墜。
“后媽,常聯(lián)絡(luò)喲?!?p> “又不是考試。”慧妤已經(jīng)開始整理牌了。
“哼,要你管?!被坌囊话炎テ鹋拼笮ζ饋??!昂髬專蹅円^好日子了?!?p> “456,”慧妤第一個出牌。
“567.”雨蝶緊跟著。
“JQK,45678910三個J?!?p> 慧心的唇上沾著瓜子皮,嘴巴張的圓圓的?!巴炅??”
“應(yīng)該是完了?!背虜傞_雙手。
慧心把手伸進(jìn)程的口袋摸了摸,“完了?”
雨蝶和慧妤大笑起來。
“你。。。真可以。為什么不出678呢。看不起我嗎?哼,這局練手不算?!闭f罷,把牌揉在一起。
“不要臉?!被坻ケг沟馈?p> “就不要,誰愛要誰要?!被坌囊呀?jīng)發(fā)起牌來“人家剛來,不得熱個身?!?p> 程看到慧心的書包里裝著一本心理學(xué)的書。
“你們讀大學(xué)嗎?”
“是的,大三了?!庇甑卮鸬馈?p> “讀大學(xué)可沒意思了,抄不完的作業(yè)。寫不完的心得?!被坌陌岩粋€棒棒糖塞進(jìn)嘴里?!罢l那么慢,還不出牌?!?p> “催什么催,”雨蝶正在整理牌“456.”
“想好了再出。”慧心看著程,“有567嗎?”
“嗯,567.”
“哈哈,678.后媽,勝利在向我們招手?!被坌臉凡豢芍?。
程看著她們,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些溫度。涼爽的風(fēng)吹起她們的長發(fā),湖邊的游客們享受著歡愉。
“不要?!?p> “我也不要?!?p> “想好了再出?!被坌脑俅翁崾镜馈?p> “不要。”
“4個9.”
“你要完了?”慧妤直了直身子。
“不要?!?p> “都不要嗎?4個J。4個A。對。。?!?p> “等會?!被坻ズ暗馈?個2.”
慧心的笑容瞬間消失,像泄了氣的皮球?!皦呐??!?p> “剩了什么了?”慧妤打量著慧心。
“要你管?!被坌陌雅品旁诓忌?。
“三個8。沒人要嗎?四個10.”
“你。。?!被坌囊獨庹恕?p> “4個3.”雨蝶說道?!岸?,接住了。對5.”
慧心的眼睛突然睜的大大的。
“對k。”程有些猶豫?!耙粡?.”
慧心拿起牌看了看“Q.”
“K.”程說道?!皩?.”
“對77.”慧妤打完最后兩張牌。慧心生氣的從書包里取出薯片。
這時,雨蝶的電話響了。雨蝶看著電話猶豫很久站起身來走到一旁。
“又是他?”慧心說道“都分手了還打電話。”
“是呀。”慧妤看起來有點擔(dān)心。
“你們男人分手后怎么還打電話?”慧心突然問道。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背逃X得事實的確如此。。
“你看,后媽都流淚了?!被坌淖兊秒y過極了。
程站起身來,看到雨蝶站在飛舞的櫻花中又沐浴陽光,顯得格外美麗。她確實哭了。程看見雨蝶在擦眼淚。突然雨蝶抬頭看到程,笑了笑。
這時走過一群游客,擋在兩人之間。等程再次看到雨蝶時,雨蝶已經(jīng)走了過來。
“沒事吧?!背陶f的很費勁。
“沒事?!庇甑俅涡α似饋?,似乎女孩們都愛笑,都笑得如此美麗。
“那就好。”這時程發(fā)現(xiàn)雨蝶的嘴里含著兩三根垂下的長發(fā),看起來更真實?!岸肌?。都會過去的?!?p> “嗯嗯??峙挛覀兊没厝チ?。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課?!?p> “奧。”
雨蝶走過去和她們簡短交談后便一起收拾東西。程想去幫忙但怕看到雨蝶的雙眼。于是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請等一下?!庇甑暗馈?p> 慧心跑了過去把一瓶礦泉水塞進(jìn)程手里。
“還等什么?”慧心說道。
“什么等什么?”程有些摸不著頭腦。
“說謝謝呀?!?p> “奧,謝謝?!?p> “不客氣?!被坌臐M意的走開。
程望了眼周圍的游客,又看看她們?nèi)?。一種悲傷如漣漪般散開,人終有一別,終要在自己的洞穴里獨自老去,無可陪伴的歸途。至于那些不朽的作品便成了對自己最大的諷刺。挨過一天算一天,有什么可期待的,除了多病的雨天可以睡得更久些。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成了一盤散沙,本該有個什么讓它圍繞著行進(jìn)的。
“見鬼。”程突然喊道,“隨它的便?!彼D(zhuǎn)身走向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