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剛一放學(xué),我便一溜煙兒的逃出了學(xué)校。
家里一切如舊。
晚上練完琴,我忽然想再試一試《銷魂頌》可是又怕琴技達(dá)不到,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我將部分琴譜寫了下來,遞了過去。
“劉老師,你可以幫我看下這個曲子嗎?”
‘叮鈴鈴~’劉老師聞言停了正在擺弄風(fēng)鈴的手,然后轉(zhuǎn)過身來笑了笑,接過來道:“什么譜子???還要請教我?”
那風(fēng)鈴是我按記憶照著仿春閣的一位老工匠做的。
仿春閣乃是江南地區(qū)最有名氣的繡樓,沒有之一。老工匠說這些繡娘們整日在這閣里穿針引線的甚少說話,便做了幾個風(fēng)鈴只圖繡娘們聽個聲響,免得悶壞身子。
本來我只是路過江南,卻不想在那兒竟被其中一只造型精巧別致的風(fēng)鈴迷住了,自此我便開始賴著遲遲不肯離開,每日都要聽一聽這風(fēng)吹鈴聲,眨眼一月有余,而這聽鈴漸漸的也已是成了習(xí)慣。
這窗口的風(fēng)鈴便是暑假期間無聊時我自己動手做的。
......
夜晚的海風(fēng)有些輕,卻是恰到好處的涼,像綢般柔滑,而那窗口的風(fēng)鈴亦是清脆悅耳。
雖然已經(jīng)過了小半個小時了,但劉老師就如老僧入定一般,雙眼不曾離開那紙半寸,一語不發(fā)。
我不免有些焦急,卻不敢上前打擾。
良久,劉老師終才開口,卻是一聲嘆息,“一念之間,生死抉擇!”然后她雙手顫抖地,緩緩地將紙移開,我竟看見她眼中似有水霧彌漫。
“怎么了?老師,有什么問題嗎?”我很是些詫異。
劉老師坐在我身旁靜靜地盯了良久,那眼神專注而疑惑,還帶有一絲好奇。
我雖不知怎么了,卻也不敢妄自開口,生怕說錯了什么,難道這事兒我做錯了?
“這曲子叫什么?”劉老師終于再次開口,我卻心中一緊。
真是我錯了?
略作思索后,我只能有些歉意道:“對不起,老師,這個…我不能說?!笔玛P(guān)重大,這里雖為人界,但還是保密為好。
劉老師面色掙扎了片刻只好無奈的輕輕點頭,然后有些猶豫道:“你想彈這首曲子?”
我很是訝異,卻沒有說話,但劉老師似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欲言又止半晌,罷了卻只是搖搖頭。
我有些不死心,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半晌,她嘆了口氣,“決心,視死如歸的決心!”說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曲子,然后搖了搖頭,放下了紙張后便再未多停留,轉(zhuǎn)身走了。
‘決心’?‘視死如歸’?
我怔在原地,開始細(xì)細(xì)思索,良久我才如醍醐灌頂一般有些恍然。
原來,原來這首曲子需要的不是高超的琴技,而是我開始便會錯了這曲意。
難怪巫妖皇能夠只憑一架枯鳳琴和一曲《銷魂頌》便大敗百萬妖兵!而我自己偷偷躲在白湖下卻只彈傷了自己,我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好似抓住了什么,可絲絲縷縷的卻怎么也理不清楚。
不過只有前邊一小段的譜子,劉老師便看出了視死如歸的決心,那后邊的譜子呢?還會有多少可怕之處?
我難以想象。
夜幕漸升,星光如同織錦緞中的繁花一般,只要輕輕一揉便可在夜幕中被攢成一簇。
我看著窗外深藍(lán)的星海,心中開始慢慢有了些計較。
......
放假在家的時候,許多多居然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視我,這個意外發(fā)現(xiàn)讓我深感欣慰,只當(dāng)他上次是吃錯藥了,而更讓我意外的是周六晚上我聽見了許浩天和陳婷的對話。
“......這幾天久久和多多怎么樣?沒什么事吧?!笔窃S浩天的聲音。
“沒事兒?!?p> “那就好。學(xué)校那邊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應(yīng)該也不會再有是非了。但是新聞......”
“祥叔暫時斷了網(wǎng),我又看的緊,他們應(yīng)該都還不知道?!?p> “現(xiàn)在這記者著實有時過分了,竟然跑到了學(xué)校......都是一群孩子,新聞媒體一干相關(guān)部門都是飯桶嗎?任由胡來!”
陳婷‘嗯’了一聲,然后用我從未聽見過的激動語氣道:“久久還這樣小,都于心何忍?一個頭條難道比孩子重要?更何況久久......”
“這不是都已經(jīng)好起來了么,連醫(yī)生不都說這算是奇跡了嗎?”
陳婷嘆了口氣,頓了頓道:“不過那個男生......”
許浩天卻忽然打斷了話,“睡吧?!闭Z氣似是又猶豫一下,“明早我還有個會。”
之后一片寂靜。我卻忽地想起美人兒用來堵李湘的話來。
寥寥幾句,我說不上來聽完這對話之后是什么心情,但總覺得喉中像是堵著什么,胸膛發(fā)緊的難受。
......
自從來到人界后,還未找到幻靈體之前,我便孤魂野鬼一般,除了靈尾外無牽無掛,一路上走走停停,隨遇而安。
以往學(xué)堂的房頂上便時常能看見我的身影。草屋下的教書先生一把胡須,一手泛黃的書本,一手泛光的戒尺,下面數(shù)十孩童拉著嗓子,‘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慈母愛子,非為報也’之類的句子,咿咿呀呀,搖頭晃腦。
那時,孩子不懂,或是在下嬉笑,或是低頭睡覺。那時,我也不懂,或笑,笑這些句子寫的酸,或嘆,嘆這些句子矯情。
說來不巧,在我四百七十歲的時候,父親便永遠(yuǎn)留在了戰(zhàn)場上。
那時我還小,只知道狐王派遣他去征戰(zhàn)異族,以往這樣的事也數(shù)不勝數(shù),所以我并未在意。
臨走時,我依舊扯著他的手遲遲不肯松開,他依舊無奈地刮了下我的鼻子說:“為父這次若不去,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我的小藍(lán)兒嘍。”我噘著嘴,‘哼’了一聲,“要是你這次去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一旁的母親終是看不過去,依舊將我抱起,說了些以往換湯不換藥的話來,我才松了手,“走吧,走吧,就別回來了?!?p> 不想,這次卻一語成讖。
三年后消息傳來,我便知道,往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只恨,恨自己當(dāng)初沒有攔住他,恨狐王,恨狐王將他譴派戰(zhàn)場。
如今想來,且就算我當(dāng)時攔住了,又怎樣?惡戰(zhàn)還是會來,也許,他還會死,及我,和這個家。
念及此,我才意外感受到了學(xué)堂中那些矯情又可笑的句子代表的是什么。雖今晚許浩天夫婦的話聽似冰山一角,但那對于我來說仿佛是從數(shù)百年前便開始了要償?shù)膫?,和也許一輩子都忘不了內(nèi)疚,因為現(xiàn)在我鳩占鵲巢,還謊承天恩,所以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更如坐針氈。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重回妖界之后,他們也就會發(fā)現(xiàn)了原來真正的女兒,真正的許久久早已香消玉殞,而一直受他們庇佑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那時,那種心情該是如何?就像我當(dāng)初知道靈瑤欺騙了我一樣?但像又不像。
我實難想象,也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