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頭已落，四周黑漆一片。東源村靜如死水，連雞鳴狗吠聲都絲毫不聞。
莫木生拿出火折，打著后繼續(xù)朝村里行進。
只見村內(nèi)戶戶凌亂，處處狼藉。許多人家門戶大開，地上掉落了不少衣物細軟，幾輛木車歪倒在路旁，車上裝的柴草散落在地。
莫木生加快腳步，在村中快速穿梭。一堵矮墻邊，有一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急忙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此人已死去多時，死狀與自己在義莊內(nèi)所驗尸體一模一樣，膚色煞白，身上長滿了乳白色的水泡。
他繼續(xù)前行，在不遠處又發(fā)現(xiàn)有一老一幼倒在草垛邊，上前查看，也已死去多時，死狀與前者無二。莫木生暗暗嘆息，心道：難道村中未逃出的百姓已全部死光了？這究竟是瘟疫作祟，還是熱毒為害？
正彷徨間，忽聽到遠處有極微弱的呻吟聲傳來，聲音雖小，但在這死寂的村落中卻不難發(fā)覺。莫木生立刻循聲而去，很快便來到一戶院落前，呻吟聲便是從門內(nèi)傳出的。
他立即推門而入，見屋棚下有一名老婦在躺椅上不斷抽搐呻吟，表情極為痛苦，似是病情發(fā)作。他飛速趕到老婦身旁，當機立斷，迅速出手點了她身上的幾大要穴，隨即從懷中取出一枚“靈犀丸”喂到老婦口中，又伸手在其頸部按壓廉泉穴助其吞咽。
不一會兒，老婦漸漸恢復平靜，不再繼續(xù)抽搐。莫木生長長舒了一口氣，輕聲問道：“老人家，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老婦嘴角流出口涎，歪著頭，目光呆滯地望向莫木生，口舌不清地說道：“我有個兒子…我有個兒子…”
莫木生見她癡癡呆呆，心想她兒子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她一人被拋在家中，無人過問，自己若是晚來片刻，她定然性命難保。自己雖用靈犀丸壓住了她病情發(fā)作，但這只是暫時緩解，很可能還會復發(fā)。
莫木生用手搭在老婦手腕處，看了一下脈，只覺脈象數(shù)而有力，硬得出奇。他醫(yī)道雖不算精，但也略懂一二，知脈象硬表明體內(nèi)火氣大?？磥磉@老婦體內(nèi)火氣極旺，與之前自己猜測的“熱毒”癥狀十分相似。
他立即詢問老婦是何時感到不適，之前吃過什么，見過什么，可老婦聽后皆是一臉茫然，只是自顧自地念叨“我有個兒子”。
莫木生見從老婦口中難以問出端倪，便在院子里四處查看，希望能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物。院落的布置簡單明了，一間矮小的茅草屋，簡易木棚下放著一口大缸，中間的磨盤上布滿青苔，似乎棄用已久。
莫木生正自觀察，忽聽老婦嘶啞著聲音喊道：“餓啊…餓啊…餓啊”
莫木生摸了摸身上，并未攜帶干糧，安慰老婦道：“老人家，我身上未帶糧食，等一會我?guī)愠龃澹饷嬗谐缘??！?p> 哪知老婦突然嚎啕大哭，泣道：“別趕我走…別趕我走…別趕我走，我不多吃…不多吃…嗯…不多吃…”
莫木生聽后，稍一琢磨，不禁怒火中燒，他猜想這老婦平日里一定是被家人嚇怕了，可能是兒子嫌她吃了家里的糧食，經(jīng)?？謬樥f要把她趕出家門，所以她一聽莫木生說要帶她出去，就嚇得魂不守舍，忙不迭地認錯。
莫木生心中頗為酸楚，俯身說道：“老人家，沒人趕你走，咱們在家里呢?！?p> 老婦聽后又傻傻地笑了起來，癡癡道：“在家里好…在家里好…嘿嘿…在家里好…”
莫木生知老婦身上惡疾并未根除，隨時都可能再次發(fā)作，自己得趕緊找出病源，想辦法救治她。他腦海中快速地將今日所見、所聞進行拼湊，突然一個念頭隱隱約約地浮現(xiàn)，但自己尚未抓牢。
就在此時，老婦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到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了一個水瓢，顫顫巍巍地朝嘴邊移去，看樣子是口渴了想喝水。其實水瓢中的水只剩下了一星半點，但老婦仍做出大口喝水狀，咕噥咕噥地在瓢口發(fā)出吞咽聲。
莫木生突然如遭電擊，閃電般地從老婦手中奪過水瓢，可還是晚了一步，老婦立時間雙眼翻白，雙手在空中亂抓亂撓，臉上皺巴巴的皮膚像被在鍋中蒸煮一般，有水汽出現(xiàn)，隨即有白色水泡冒出。
莫木生慌忙點其穴道，試圖再把靈犀丸喂其吞服，可惜一切都已無濟于事。老婦停止了掙扎，雙手垂落，雙目圓睜，嘴巴微張，像其他得病死去的人一樣，身子已被“蒸熟”，只剩下慘淡的白色。
莫木生悔恨不已，自己若是早一點想明白，老婦可能就不會身死。
原來這禍根竟是水源。莫木生之前雖然推測怪病可能是由“熱毒”所致，但有幾點一直想不通。一是為何會有那么多人同時中毒，而且中毒者還相隔甚遠。二是若是有人故意投毒害人，為何一村之內(nèi)還有多人能幸免無事。三是熱毒猛烈至極，到底如何進入人體，才能人不知鬼不覺。
剛才他想到上午經(jīng)過渡云河時，肖讓跟他說白羽縣有許多百姓都依此河而居，熱毒若是溶在河水中，豈不剛好會造成大范圍的中毒。但又為何一村之內(nèi)有人中毒，卻有人平安無事呢，難道有些人不用喝水么？
在老婦家中的那口大缸幫他解了惑。原來他見缸中存水甚多，足夠一家數(shù)口人吃用幾日，就想到此怪病剛出現(xiàn)不久，河水中就算有毒也是不久前的事，若村民吃用的是幾日前打好的水，自然能平安無事，但若是這三五日內(nèi)打的水，便會中毒而死。
只可惜這一切都稍稍遲了一些。
這名老婦之前一直被其子虐待，給她吃發(fā)霉的糧食，喝存放多日的陳水，這反倒令她避開了毒水，陰錯陽差的保全了性命。后來他兒子因喝了河中毒水，中毒而死，村里其他人見周圍人不斷死去，也一轟而逃，老婦就被棄在家中無人過問。
她本就癡癡呆呆，也不明所以，在院中口渴想河水，就撿起掉落在地的水瓢往嘴邊送，水瓢中的水所剩無幾，她又把瓢拿歪了，喝了半天其實只是嘴唇上稍稍粘濕了一點。但這瓢中水正是毒水，雖然只粘到了一點，還是令老婦毒性發(fā)作，只是因分量極輕，發(fā)作慢了許多，才使得莫木生能聽到她的呻吟聲，從而趕到用靈犀丸壓住了她身上的毒性。但后來她第二次拿瓢喝水時，卻是把毒水喝進了口中，此時再度毒發(fā)，已是回天乏術。
悔恨自責后，莫木生的目光轉(zhuǎn)著水缸，罪魁禍首原來都在這里，他一步一步地朝水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