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天脊是陸上最宏偉的山,沒有人會質(zhì)疑。它從西方大漠而起,一路拔高,升到東海而止,像是一只將要騰躍入海的巨龍。人們以為它是東邊天的支柱,就把它叫做“東天脊”。它臨著一條叫天脊河的大河,這條河每年會有成千上萬的虎頭黑鰱魚洄游而上,它們在靠近西部憇云關(guān)的地方產(chǎn)卵然后死去。在東天脊與天脊河貼得最近的地方有一個鎮(zhèn)子,叫做青禾鎮(zhèn),鎮(zhèn)上有座三層的酒樓,沒有名字,但因為酒樓前有一面極大的酒旗,上面繪著黑虎青龍,所以大家叫它“龍虎樓”。
此時已是深秋,風(fēng)變得不近人情,龍虎樓前的酒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竟格外顯出三分威嚴來。此刻龍虎樓兩層已坐滿了人,觥籌交錯,歌笑相伴,好不快活。唯獨第三層上只單單擺了一席,一個衣著錦繡的青年正舉杯欲敬他前面的中年男人。
“來,張大人。我敬你一杯?!?p> 張進連忙舉杯,眼前的這位青年雖與他兒子年紀相仿,卻不可不敬如父母,不只是因為他正是本朝大史官虞寫風(fēng)之弟的緣故,而是因為他自幼在皇宮長大,乃是當今圣上的年少玩伴。自己一介地方官,怎么敢不順其意?
“虞大人,怎么不讓小官把這兒全包了?”
“張大人,皇宮里,那里找的到這種趣味??!你聽周圍人聲嗡嗡,家長里短,奇人異事,盡在酒間?!庇輭艨托χf?!霸蹩梢驗槲揖拖舜蠡锏臉纷幽??要不是怕大伙放不開,我連這一層也不想占呢?!?p> 三年前,當朝史官虞見塵去世了,因為史官世襲的緣故,虞見塵的長子虞寫風(fēng)繼大史官之位,負責(zé)記錄當朝大事和皇室事故,雖無實權(quán)在手,但因史官家族常駐皇宮,每一代的大史官都與圣上走得很近,而且,琰國開國皇帝親自立下不斬史官之令,故而,大史官之位,可謂位極人臣。今年,虞夢客成年,虞寫風(fēng)任命虞夢客為小史官,專記民間風(fēng)俗,此次虞夢客出行,便是奉命來寫天下之民俗的。沒想到一出皇城,就聽聞東天脊這邊要辦名劍會,展天下第一名劍,虞夢客自然覺得不可錯過,便一路打聽,尋到了這里。
“虞大人此次出行,怎么一騎孤影,身邊也沒個照料之人?。俊?p> “若是帶了人,又怎么能看到真實民情呢?”
“便是如此,若是路上遇到響馬盜賊…那可不好收拾啊?!?p> 虞夢客笑而不語,只是慢慢品酒,小小的瓷酒杯在他手里滾了幾圈,他腰間有一把他從不會離身的劍,像玩鬧似的,他用酒杯輕磕了一下劍鐔。
張進沒猜出他的用意,便又開口:“大人還是小心為好,最近天派之人甚是猖狂啊。那群賊子心狠手辣,大人若是被他們撞見,那可大事不妙。”
“天派之人……那是什么?”虞夢客問。
“這……”張進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擠著,顯出驚愕的神情,一會兒那些皺紋又慢慢地抖動起來,甚是滑稽。頓了好久,張進緩緩道:“難道……大人在宮中沒有聽到過天派嗎?還是大人您……不太上朝議事?”
“我哥他是必上朝的,我雖沒有明令要求,但也時常在側(cè)旁聽,未曾聽說過有什么‘天派’啊。”
“奇怪,奇怪……”張進緊皺著眉思索,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為何,只得先向虞夢客解釋:“大人有所不知,這天派原本是十多年前在西北大漠興起的一伙人,自稱行天之道,與我大琰國申派相對……他們修習(xí)了一種獨門的功法,叫什么應(yīng)天功……著實厲害,所幸的是,天派之人往往是單人獨行,單打獨斗,不像咱們申派需多人聯(lián)合……”
“這倒有意思了……”虞夢客瞇起眼睛,“那么,我聽到路上有人議論什么‘名劍會’,這怕也就是……”
“大人明鑒?!?p> “我也說為何你們忽然要搞什么名劍會,整個北部都沸沸揚揚的……原來是為了捉鱉啊。真有意思,定要去看看了。”
虞夢客砸了砸嘴,這里的酒到底還是不如東都的酒,他在都時,常常喝一種叫三花梅子酒的名釀,第一次喝就成了他的心頭摯愛。“對了,那天下第一名劍,要展的是什么劍???在哪里展???”
“聽聞是鄭敵風(fēng)將軍繳獲的一把天派名劍,這把劍對天派極為重要似的。地點嘛,就在鳳凰臺?!?p> “鳳凰臺嗎?那可是英雄之地啊……我倒是真想看看這把劍了。”虞夢客站起身,大步向樓下邁去,“張大人今日多謝款待,事不宜遲,后會有期!”
“誒……虞大人不再喝點兒……”張進挽留了一句,卻沒得到回話,人早走了。
“到底還是年輕人啊……”張進搖了搖頭,正待起杯再飲,卻發(fā)現(xiàn)虞夢客的酒杯不知什么時候竟裂成了兩半,斷面光滑如刀切豆腐,靜靜地躺在桌上,仿佛從一開始就不曾合在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