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萍兒面前,南宮蓮月也從未隱藏過這等心思,此時聞言,也只是默然苦笑。他未有妻妾,想去何處,又有誰能管他呢?
萍兒見主子不語,便大起膽子來繼續(xù)說道,“奴婢倒是聽聞,驍衛(wèi)將軍克己守禮,從不留戀煙花巷柳,王舍城里權(quán)貴子孫眾多,他卻是一等一的好男兒?!?p> “萍兒也是在勸說我么?”
“萍兒不敢,郡主若是不愛聽,萍兒便不說了?!?p> 南宮蓮月抬起一雙愁眸,幽幽開了口,“單家權(quán)勢滔天,如今又深得圣上倚重,我這郡主卻是有名無實的,怎么看,都是我高攀了?!?p> “郡主莫要這樣想,即便是去了大將軍府,您也是下嫁?!?p> “什么高攀,什么下嫁,為何我只想安生的在自家府上悄然度日,也是不行?”
萍兒見女子一雙秀眉挽的更甚,便知長公主此番做下的媒,定王府怕是難開口相拒了。
“郡主,長公主在王舍城深居多年,懂分寸、知進(jìn)退,萍兒知曉,她是真心疼愛郡主您的?!?p> “我又何嘗不知,皇姑母一心為我謀出路,我卻屢屢負(fù)她心意,定王府終究是熙月的府邸,我也不能久留的。”
萍兒急了,忙道,“郡主說的什么話,殿下與郡主姐弟情深,萬萬不會為難郡主的?!?p> 念起弟弟,南宮蓮月終是笑了笑。
“熙月我自然是知曉的,只是他終究要有妻妾,我不能教他兩面為難,若他尋到個家世好的女子為妻,能助他在這皇城扎穩(wěn)腳跟,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這兩年陛下也賞了不少錢財,去別處置辦個小宅子,安心住下,也無不可?!?p> “郡主良苦用心,只是,這又是何苦呢?”
“左右,我是不嫁的?!?p> 巳時已過了一半,掌馬院里的馬倌剛剛閑了下來,此時還未至午飯時候,三三兩兩的便聚在一起說著閑話。
如今這里的餉銀均是朝廷直接配給,俸祿多了不少,伙食也好了許多,大家養(yǎng)起馬來倒是更加用心了。
“白霜和赤雪的草料給添上了嗎?”
“它們向來都是韓大哥親自照料的,咱們可管不上。”
“你沒瞧見,昨晚韓大哥喝的爛醉才回來,這會兒只怕還沒醒酒呢?”
“那我待會兒去添上,平白無故的,怎么又喝醉了?”
“我猜啊,定是為了郡主,你們都還不知呢,今晨驍衛(wèi)將軍麾下的小卒來領(lǐng)馬,說他們的將軍昨日去定王府向郡主提親去了,長公主做的媒,這樁姻緣八成是要成的?!?p> “當(dāng)真?”
“還能有假?”
“那郡主可答應(yīng)了?”
“這我就不知了,不過,能嫁入大將軍府里,也算找了個靠山。”
“誰說不是呢,就怕這郡主腦袋不靈光,非要守著一棵萬年不開花的鐵樹啊!”
眾人大笑起來,這笑聲傳到前院,南宮蓮月不禁頓了頓。
她平日里來此處,這里的人見到她倒也守禮,雖偶有竊竊私語者,她也未曾放在心上,況且她本就是心里有鬼的,別人若要說她,也沒冤枉她。斂起愁眉,清清神色,便徑直往內(nèi)院韓芻夫的住處走去。
剛進(jìn)院子,便看見了那人的身影,正站在兩匹馬前,將新鮮的草料投到食槽之中,她知他愛極了赤雪和白霜,均是養(yǎng)在自己院里屋前,日夜都不離。
韓芻夫聞聲抬頭,喚了一身郡主,眼前的女子氣色不佳,神情黯淡,和往日里來此處時的歡喜之姿大相徑庭,便就多問了一句,“發(fā)生何事了?”
南宮蓮月?lián)u了搖頭,一雙美目落在了兩匹馬身上。說來實在可笑,她堂堂郡主,還不及它們在他心里的位份重。
白霜固然是自小跟著他的,赤雪雖是當(dāng)今圣上的愛駒,卻也只是個畜生罷了,何以得他費心照料,愛護(hù)有加。
“無事,將軍先將手頭的事做完吧,這肉糜涼了可就吃不得了?!?p> 屋中的擺設(shè)和往昔并無二致,萍兒將食盤擺好,又將長劍大刺揦揦地往人眼前一放,末了還小聲嘀咕起來,“府上發(fā)生了天大的事,將軍昨夜卻還去了那處,這是紅袖坊的小廝送到府上的,說是將軍落下的。”
南宮蓮月秀眉一皺,輕喝一聲,“退下。”
萍兒雖不情愿,卻也只得張了張口,“諾?!?p> 韓芻夫自然記得,昨夜本是在那處聽曲吃酒的,不料撞上了女扮男裝的大涼女君。護(hù)送著她一路回了皇宮后,又去巷中酒肆里喝了個痛快,回到掌馬院已是半夜。
宿醉一夜,方才被白霜和赤雪的叫聲驚醒,此時看到這長劍,昨夜之事仿佛都一齊涌上了心頭。男人屏息凝神片刻,方才斂起了心思。
“府上出了何事?”
南宮蓮月雖想裝作無事般,可這嘴角卻是擠不出一絲笑來。
“無甚大事,昨日臘月初八,皇姑母來府上呆了半晌,亦…帶了個人來?!?p> 韓芻夫如何不知,自回到這王舍城以來,長公主為了給郡主尋個好人家,也費了不少心思。
半個皇城的人都在等著喝這杯喜酒,眼下兩年都快過去了,定王府還是無聲無響。
當(dāng)年平王去時,只交代他要護(hù)著姐弟二人周全,如今二人倒是都順利長成大人了,卻是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
他們是皇族之后,斷不能像自己這般獨身一人,可自己終究不是他們長親,又如何能逼著她去嫁不愿嫁之人。
“是哪家的公子?”
南宮蓮月垂下一雙美目,柔柔說了一聲,“也不是什么陌生之人,當(dāng)今圣上的表兄,驍衛(wèi)將軍...單東來?!?p> 韓芻夫見過此人,確是個不可多得的良將胚子,此時憶起,少年人的英氣和不怕死的勁兒猶在眼前。
他自然也知道,此人是大將軍單可法的幺兒,備受圣上的器重,更是肩負(fù)著家門的尊榮。按說該是天賜良緣,只是,想起南宮熙月丟在南疆的那根手指,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郡主想嫁?”
“自然不想?!?p> “那便不嫁?!?p> 南宮蓮月抬起一雙美目,三分疑惑、七分欣喜,“將軍此話當(dāng)真?”
“你父親若是在世,必定不允。”
女子有些失落,動了動嘴角,“哦…只是因為如此么?”
自然不只是因為如此。
單可法何許人也,如今,定王府能和大將軍府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若是定王府有意示好,執(zhí)意去攀他的高枝,非但不能成事,反而還會引來猜忌。若所猜不錯,昨日驍衛(wèi)將軍登門,單可法定是不知情的。
“郡主,此人非但不能嫁,定王府還須得將他名言拒絕了?!?p> “當(dāng)...當(dāng)真?”
韓芻夫點了點頭,又道一聲,“此事之后,王舍城中或會說郡主恃位而驕,郡主可會介懷?”
南宮蓮月苦笑著搖搖頭,她怎會介懷?
先前還擔(dān)心執(zhí)意拒絕會觸怒了將軍府的逆鱗,現(xiàn)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她不知道有多歡喜呢。方才剛進(jìn)這掌馬院時的一臉愁云瞬間也都煙消云散了,復(fù)又重拾一張笑顏。
望著眼前之人,見其眉宇間有幾分沉重,平日里的英姿竟似一夜間退了些許,轉(zhuǎn)而一想,那紅袖坊何等地界,鶯鶯燕燕,嬌媚婉轉(zhuǎn),男人去了不都得脫層皮,一念乍起,既心疼,又傷情。
定王府雖有這份心思,可壞事總像是自己長了腳似的,尤其是這等牽涉到皇族和權(quán)臣的丑聞,更是追著趕著鉆進(jìn)了人的耳朵里。大將軍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將堂堂郡主嫌棄的里外不是的,已是傳的滿城風(fēng)雨。
于是乎,眾人欺他定王府無權(quán)無勢,一邊倒的均說是南宮蓮月一意高攀,更有甚者,竟然還傳出她為了進(jìn)大將軍的府門,不惜去引誘驍衛(wèi)將軍單東來。
定王府已然許久未曾這般沉寂了,主子受辱,下人們也是萎靡不振的。只將府門關(guān)得死死的,生怕那些是非再傳入了郡主耳朵里。
火爐里的炭火燒得正旺,一顆心卻是如墜冰窖,南宮蓮月坐于幾前,黯然垂淚。
她也無心去高攀他大將軍,何以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這般羞辱于她,無權(quán)無勢便就該受盡欺凌,哪怕身為皇族,在權(quán)臣面前,也要矮上三分么。
雖身處在朱門大院里,府門外尚有侍衛(wèi)好生守著,卻似有千百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一般,輕慢鄙夷,譏笑嘲諷,均是在笑話著她南宮蓮月不知羞恥,不知輕重。
定王府固然籠罩在一片慘淡之中,皇宮之中也不復(fù)往日清凈。
君蘭殿里,赫羽坐于爐前,將一雙五彩琉璃球捏的吱吱作響。
芳琴姑姑在一旁烹著茶,瞧見少女小臉上的不安,知她在為這兩日的事犯愁。
女君雖已交代過,朝堂之事不可外傳,卻不知這王舍城向來不缺好事之徒,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一夕之間,郡主便成了整個皇城的笑柄。
“陛下,事已至此,只可說是單小將軍和郡主二人有緣無分罷了?!?p> “若只是有緣無份倒也罷了,蓮月姐姐受此屈辱,朕實在...”
芳琴姑姑自然也同情定王府里的那位,只得嘆一聲,“身為女子,便是有這點不好的,惟愿郡主大度些?!?p> “姑姑,身為女子便總是要嫁人的么?”
芳琴姑姑盯著女君一張小臉,認(rèn)真說道,“大抵如此,就連陛下,也免不了總要成婚的,不過啊,陛下如今是一國之君,也不必嫁人了,他日自能選個好夫婿助你延綿子嗣?!?p> 赫羽聞言,只覺得小臉上一陣滾燙,嗔了一句,“姑姑也拿我取笑了?!?p> “羽兒是大涼女君,守護(hù)家國安定固然要緊,為皇族開枝散葉也不得怠慢。”
赫羽知曉芳琴姑姑說的有理,歷來皇族便是如此,新君繼位的頭等大事,便是廣納后宮,多出子嗣。
如此說來,自己倒與那掌馬院中的馬別無二致,到了年歲,便要生下小馬,逃不開,避不掉,不由得輕嘆一聲。
屏風(fēng)外響起福海的聲音,說是有人求見圣上,不是別人,正是陛下的馬倌。
赫羽心頭一顫,他為何而來,自己亦能猜得到。
郡主一事,確是將軍府做的過了些,自己心中也正謀劃著如何善了,可依著此人對郡主的關(guān)切,只怕他心頭早已是窩著一團(tuán)火了,雖不懼他,可也實在不想和他正面起了沖突。
“去告訴他,朕今日不適,不見外人,有什么話由你帶來便是?!?p> 不多時,福海便又來了。說那人說了,是有重要的話要對陛下說的,若是傳給了第二個人,陛下必定要惱了。
赫羽俏臉一沉,已然聽懂他話中之意,自己若是躲著不見他,他就要將那晚紅袖坊之事說出去了,這人當(dāng)真惱人之極,心頭不禁咬牙一番,心一橫,恨恨道,“宣他進(jìn)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