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熙月不明就里,若自己能將此事辦了,定能在朝臣中樹下威望,何樂而不為呢?
卓逸卻是搖頭勸道,“殿下,且不論此事真假如何?即便是真的,這十?dāng)?shù)年前的事,又從何處去尋根問據(jù)?要想查清,難之有難,再者,就算最終費(fèi)盡苦心肅清事實(shí),天下之人也只知曉是你大涼女君的圣明,殿下此番回來,可不是為她賣命的?!?p> 南宮熙月一怔,方覺自己當(dāng)真是欠考慮了。
“那依先生之意,此事做不得?”
“也非做不得,卓某倒是想先問問殿下,對于你姑母南宮姝蘭的昔日夫家,大涼首富吳庸其人,知曉多少?”
南宮熙月沉吟片刻,開口言道,“本王離開王舍城之時也不過七歲的年紀(jì),彼時皇姑母新婚不久,我倒是隨著姐姐去吳府拜訪過她幾次,只記得那朱門高墻,奢華無比,與它一比,倒顯得我堂堂王府寒酸之極。后到了北疆,不過兩年的時間,便就傳來噩耗,說是駙馬吳令侵吞大批官鹽,東窗事發(fā),畏罪自裁了,先帝念及長公主的情面,便未與吳家其余人等為難,自此,皇姑母也離開了吳家,長居長公主府里了?!?p> “吳家經(jīng)此大劫,卻能在短短數(shù)年內(nèi)恢復(fù)元?dú)?,更有今非昔比之勢,果然厲害,如此手段之人,若能收入囊中,殿下所謀之事便又多了三成的勝算?!?p> “先生的意思是,本王若以此為籌碼,吳家定能出手助我?”
卓逸點(diǎn)點(diǎn)頭,看似已是成竹在胸了。
“自古以來,官商不相離,大涼朝臣雖多,真為女君分憂之人又有幾個,無非都是些貪圖高官厚祿之徒,若殿下給到他們的好處比女君還多,他們又有何理由不站在殿下身后呢?殿下若是能將這皇城首富拽在手中,他若有意歸攏,便就放他一馬,他若冥頑不靈,便就取而代之,屆時,我南澤稍一用兵,殿下大事可成?!?p> 南宮熙月聽著此人將其中利害說的通透,不禁佩服,忙道,“如此甚好,我明日就去會會那吳庸。”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本就該他求著殿下的,殿下若登門,豈不成了你是去求他的?”
雖為王舍城首富,吳家卻是素來行事低調(diào)之極,除了宅子比別家的大一點(diǎn),仆役比別家多一點(diǎn),府上珍藏比別家更貴重一點(diǎn)之外,平日里的出入一切從簡。一來是免了樹大招風(fēng)之嫌,二來買賣之人以和為貴,既然能悄悄斂財,如何要大張旗鼓讓旁人都知曉呢。
要說這吳家也不是沒有風(fēng)頭蓋人的時候,當(dāng)年長公主南宮姝蘭初嫁,新婚燕爾,夫唱婦隨。
作為大涼開國帝王的乘龍快婿,再加之富可敵國的身家,吳家的大公子吳令可謂是風(fēng)頭一時無兩。
后吳令畏罪自裁,時年方滿二十的其弟吳庸便成了一家之長,自此,吳家既無意朝事,更與皇族斷了一切來往,是為了避嫌,亦是為了自保。
三月的午后,春日融融,清風(fēng)徐徐。
院中一樹玉蘭正自招蜂引蝶,開的正盛。
樹下一男子負(fù)手而立,一身華服,面料做工無不考究,看起年歲,雖保養(yǎng)得當(dāng),業(yè)已是年過三旬之人,因賞花出神,未曾留意身后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二爺,您無須再等了,長公主今日不見客?!?p> 男子聞言轉(zhuǎn)身,面上一片祥和,看不出他是來此處等著求見長公主的。
“趙公公,長公主雖不見客,我卻不是客,兄長雖不在了,我卻還是得叫她一聲大嫂?!?p> 趙寬搖頭輕笑道,“駙馬爺都已走了十年有余,這些年來長公主府和吳府早已形同陌路,二爺此時再來攀這門親戚,怕是晚了?!?p> “破鏡尚能重圓,何況我吳家與長公主本就是同氣連枝的,下個月便是兄長忌日,一日夫妻百日恩,這么多年,長公主從未去為亡兄掃過一回墓,果真是貴人多忘事。”
提及吳令,趙寬面上已有不悅,只淡淡道,“長公主千金之軀,怎能前去祭拜一罪人,當(dāng)年,若不是長公主在先帝面前苦苦哀求,保全了吳家基業(yè),二爺此時身在何處還未可知?!?p> 吳庸嘴角一揚(yáng),轉(zhuǎn)身悵然說道,“方才看著這一樹玉蘭,忽而念起,當(dāng)年長公主下嫁到我吳家,吳家滿門榮耀,兄長歡喜之余,只因大嫂閨名中有一個蘭字,便在府上各處都種上了玉蘭,到如今,已是郁郁蔥蔥大好景致,而兄長卻已成一堆枯骨,細(xì)細(xì)想來,真如黃粱一夢?!?p> 趙寬挑挑眉,細(xì)聲回道,“那又如何?你吳家仍舊是皇城首富,長公主卻成了罪人遺孀,這些年來只在府上悄然度日,不問世事,即便二爺有事相求,也愛莫能助?!?p> “公公怎么就料定是我府上出了事?”
趙寬輕嘆一聲,“二爺是首富,惜時如金,怎的這鹽鐵司剛來了個新的司掌,二爺就急著登門來訪了?”
話已至此,吳庸亦不再多做虛與委蛇之態(tài),沉聲問了一句,“她當(dāng)真都不三思一番,竟這般果斷拒絕于我?”
“長公主的心意,我等均左右不得?!?p> 吳庸聞言,一聲冷笑。
她既然這般想置身事外,那便更要將她拉進(jìn)這局中。
這日,雨后初晴,天色正好。
南宮熙月自朝上回來,與姐姐一道用了午膳,便就回了自家房里小憩。不多時,門口的侍衛(wèi)匆匆前來稟報,說是吳府有人來拜訪定王,南宮熙月正欲開口拒絕,忽而想到平日里這等事都是姐姐所為,便多問了一句,“郡主不在府上么?”
“回殿下,郡主受邀進(jìn)宮去了?!?p> “哦?何事進(jìn)宮?”
“說是陛下請郡主前去幫忙摘花呢?!?p> “知曉了,去叫那吳家的人退去吧,本王今日不見客?!?p> 那侍衛(wèi)頓了頓,輕聲說一句,“殿下,今日里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吳庸先生?!?p> 南宮熙月聞言,心下竊喜,等了這幾日,他終究是來了,擺了擺手,淡淡吩咐道,“將吳先生請去前廳候著?!?p> “諾!”
這幾日,只不過以北正鹽鐵之事為由傳訊了幾個吳府賬上的伙計,吳家便就真的坐不住了,明里暗里的攜著重禮往定王府跑了好幾趟,還道是新上任的司掌變著法兒的在向他們討要錢財呢,只是,都被郡主一一回絕了。
好一個以靜制動,這般輕易便將這局面扭轉(zhuǎn)了過來,南宮熙月如是想著,便又緩緩閉上了雙目,他若求人,便就該有幾分求人的誠意。
定王府還稱作平王府時,吳庸亦隨著還做著駙馬的兄長來拜訪過幾回。只記得平王志趣高潔,府內(nèi)上下皆透著清雅,尤其是院中池子里幾枝睡蓮,平平整整鋪在清澈見底的水面上,人還未至,便就聞到了清香。
此時站在這池子面前,睡蓮仍在,因著未到開花的時候,只有幾尾五彩錦鯉游走在蓮葉之下。
身后的腳步聲正自靠近,吳庸轉(zhuǎn)身,望著還自著一身官服的男子,眼眸如星,像極了他故去的父親。
“見過定王殿下?!?p> 南宮熙月罷了罷手,“先生免禮,本王事務(wù)繁忙,教先生久等了。”
吳庸淡然一笑,一個時辰也著實(shí)算是久等了。
“無妨,我見這幾株睡蓮長得喜人,便來瞧瞧,還請殿下莫怪我擅闖府邸?!?p> 南宮熙月望著那池子,面上倒不似方才凌厲了,走上前去拾起一把魚食捏在了手中,嘆一聲,“此花是父王生前最愛,這王府荒廢十年之久,想必是韓將軍重新栽上的,只是,無才如我,又如何能與父王相提并論呢?!?p> “平王有平王之神武,殿下有殿下之才干,昔日我與家兄來府上,受得是上賓之禮,我今日卻是有求而來,可見,殿下比起令尊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p> 吳庸面上神情誠摯,不似作偽。南宮熙月聞言一笑,暗想若非知曉他今日為何而來,當(dāng)真要信他的話了。
“過獎了,先生有話,但說無妨?!?p> 吳庸斂起面上謙和,雙目中多了幾分認(rèn)真,緩緩說道,“吳庸非是官家之人,亦無意朝事,向來只知和氣生財,對朝中大小官員亦是畢恭畢敬,不知,殿下為何剛一上任,就偏偏選中了我吳家?!?p> “先生言重了,本王亦是初入為官,自然是要將前任司掌未查清之事查個明白,否則,豈不是有負(fù)陛下所托,至于為何是你吳家...”南宮熙月頓了頓,將一直捏在手里的魚食投進(jìn)了池中,轉(zhuǎn)首冷笑道,“那便要問先生你了?”
話中深意,聞之一動。
昔日聽聞,這定王暴躁無謀,絕非是個心細(xì)之人,料想他即便做了這司掌,又有何懼,而觀此時眼前之人,神色安然,目光凜冽,哪里像是個紈绔了。
吳庸雖面上無恙,心頭卻已是幾番輾轉(zhuǎn)。他若只是為了錢財,給他便是,只是,若只為了錢財,又何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明訪暗查樣樣不落。
“殿下盡心為圣上解憂,吳莫敬佩,只是,自當(dāng)年家兄一事之后,先帝便大肆發(fā)力,一舉肅清了大涼鹽鐵不正之風(fēng),這些年來,還有何人敢在這官鹽官鐵上做手腳?”
南宮熙月嘴角一揚(yáng),朗聲說道,“若真沒有,先生今日還來作甚?你行得端走得正,本王也只是照例查著鄭大人余留下來的殘案,需你吳府上下協(xié)助之時自會提審,又能奈你何?”
至此,吳庸還是不死心的,笑嘆道,“當(dāng)年家兄一事,若不是先帝仁慈,我吳家此時已是破敗不堪了,這些年來,前車之鑒時常自省,亦不敢有違圣恩?!?p> 南宮熙月冷笑一聲,沉聲說道,“是先帝仁慈,還是你吳家膽大,天知地知,先生知,本王亦知?!?p> 吳庸聞言,前一刻還勿自淡然的面色終究是不復(fù)存在了。
決心除掉王家父子之時,也不是未曾想過有今日,只是,如今這新上任的鹽鐵司司掌實(shí)實(shí)在在是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饒是他沉穩(wěn)有度,也不免心生不詳,而耳聽著,那位司掌大人又開了口。
“鄭大人為何棄官而逃?錦生錢莊為何一夜覆滅?這些,先生當(dāng)真不知?錦生錢莊向來不參與這鹽鐵的買賣,想必是極信任先生,才步入了你設(shè)好的圈套,而先生所圖,不過是想將十?dāng)?shù)年前秘密寄存在王家的巨款臟銀獨(dú)吞罷了,本王所言,可有偏頗?”
吳庸咬緊牙關(guān),硬氣問道,“此等忤逆大罪,殿下可有憑據(jù)?”
南宮熙月嘴角扯起一個輕蔑的笑來,“本王敢說,自然是有,即便沒有,你我二人去圣駕前對峙,你猜陛下是會信我,還是會信你?”
吳庸長嘆一聲,一張和氣面容上竟有了少見的幾許悵惘。
“殿下糾纏此事,不是為了錢財,必定是為了名頭,自平王身死,殿下與郡主在王舍城中便處境艱難,如今若能踩著我這大涼首富的殘名上位,討陛下歡心,當(dāng)真是條不錯的路?!?p> 南宮熙月聞言頗有些惱怒,自己的鴻鵠大志竟被說成只是為了討得圣心,不禁冷笑一聲道,“本王乃先帝明旨?xì)J封的大涼定王,心中所系,唯有社稷安危,踩著你上位,先生可是高看自己了?!?p> “如此說來,殿下是非查不可了?”
南宮熙月眉宇間閃過一絲狡黠,估摸著時機(jī)到了,當(dāng)下徐徐問了一句,“莫非,先生還能給我個不查的由頭?”
“若我說,此事關(guān)乎你皇家顏面,殿下還會查么?”
“我皇姑母早已與你吳家恩斷義絕,此事再想將她攀扯進(jìn)來,先生可是打錯算盤了?!?p> 吳庸仰天長嘆,寒著一雙眼冷笑問道,“吳某素來亦是對皇族敬畏有加,只是,自從結(jié)識了長公主,可真是教我開了眼,這等為求自保、弒殺親夫的女子,殿下可曾見過第二個?”
南宮熙月聞言,只驚得將掌心中的魚食捏了個粉碎,半響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般問了一句,“你...你說什么?弒…弒殺…親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