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渺渺茫茫再相遇

　　腳淌出的血滯留在黃土、枯草、小石塊上，飛揚的塵土掩蓋了像紅寶石般的血，只留下一路的腳印和一個小小的背影。雨靈鈴四處詢問九埜國天駟山的方向，多日行走后將抵達(dá)皇都——即天駟山所在之地。

　　她偷了一所人家晾曬的衣服，換上了男裝，十幾歲的她換上男裝后越發(fā)英氣瀟灑，微微高挺的鼻梁上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紛紛亂亂的青絲在風(fēng)中浮動，她隨手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把它束起，凌厲干勁，更襯托出瘦弱的身軀。她用手隨便把臉潑水洗了洗，被太陽烘烤的皮膚上閃著亮光。

　　她給一家不夠人手的運糧車隊當(dāng)打雜的小徒進(jìn)入了皇都城門，終于來到了她心里數(shù)千思百念的地方。雨靈鈴和運糧車隊的人一同進(jìn)了百緣齋的后院卸貨物——百緣齋是京城的著名酒樓，同時也是皇宮貴族的聚餐之地。

　　“喂，你聽說了嗎？三王爺好像是死了?！庇觎`鈴旁邊的人用胳膊肘蹭了蹭他的伙伴，壓低了聲音說道。那沙啞的聲音像是水井汲水時發(fā)出的嘰噶聲，又像是打結(jié)成團(tuán)的長胡髯，讓人忍不住想拿把梳子捋順捋順。

　　“真的假的？打哪兒聽來的？”

　　“我那遠(yuǎn)房表弟的兒子在章丞相的府里當(dāng)火夫，打那兒來的。”

　　“看來是真的了，只是可憐那三王爺，年紀(jì)輕輕的。”

　　“得了吧，你可憐人家，誰可憐我們。好歹人家當(dāng)了十幾年錦衣玉食的王爺?！彼咽址旁谧爝?，湊到那人的耳朵上，又壓低了喉嚨，“自從幾年前皇帝去世，他那后院便美人成群，還常去逛窯子。聽說那麗春院的娼妓們天天圍著他轉(zhuǎn)悠……”主管人的腳步聲傳來，他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立馬轉(zhuǎn)身干活，就像守門聰明的黃狗懂得看主子的臉色做事。

　　這是雨靈鈴第一次從別人嘴里聽到這個三王爺，大多數(shù)沒聽懂，只是聽到他死了時，她想到了她逝去的藤爺爺，不由得鼻頭酸酸的，兩眼像是張開了蚌口的小蚌，上面掉著兩顆珍珠，可硬生生合起了蚌口，把珍珠給憋了回去。

　　“你——”一個粗大漢指著雨靈鈴，“把這個抬上最頂那間偏房。其他地方不要亂跑?！?p>　　“還是等等吧，雖然人手不夠，但這個小伙畢竟不是我們這的人，要是出了事……”另一個人插了一句。

　　這位粗壯大漢蹙著眉，額頭上皺起了紋，“這家伙長得像小雞似的，能出啥事情？有事不都有芳姐頂著，哪還輪到你在這里瞎駭人！倒時候事情沒辦好怪罪下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他大聲嗔怪，脧著他眼中的小雞。

　　小雞就這樣和另一個人一起上了最頂?shù)钠浚畔铝藮|西，隨著“砰”的一聲東西落地，揚起了地上的灰塵，在空中紛紛撒開，又一點一點飄落地，像彌漫在細(xì)雨中。雨靈鈴搬完東西后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隨著跟來的人走出了房門。

　　此時，甬道上迎面走來一位大概三十多歲略帶著俗氣的人。濃密的黑發(fā)梳了個髻，腦后插著的紅淚寶石的簪子，觀音耳上吊著一副翠綠的耳墜，紅綠相配嫣然一副春意盎然的風(fēng)景圖。貼身長衣衫襯出的身體曲線，不難看出多年前她有著迷人風(fēng)韻，可惜歲月讓這幅春景圖中的花退了色，不再有當(dāng)年的風(fēng)韻。直到她看到雨靈鈴時，那雙被薄霧籠罩的眼才又突然亮了起來。

　　“喲！這小伙長得真清秀！”她的眼角的魚尾紋微微挑起，笑嘻嘻地眼神勾著落在后面的雨靈鈴，窄窄的股部調(diào)動起她的小步緩緩向她走來，“新來的是吧？”

　　雨靈鈴不搭理她，徑直往前走。她也不生氣眼前這人把她當(dāng)成空氣，干脆貼上了眼前人的身，用手撫摸著那皮膚光滑的下顎，再滑到頸部，待手像風(fēng)中飄起的縑帛般滑動，觸碰到了那不突起的喉結(jié)時，她笑得更燦爛了。

　　雨靈鈴對著眼前人的舉動很是詫異，把她的手甩開了，“別碰我?！彼凵窭淅涞?，可是沒有澆滅那女人火一般的熱情。

　　給雨靈鈴帶路的人聽到聲音后停了下來，等他看清轉(zhuǎn)角處那妖艷女人的臉后，又趕緊折了回來，訕訕地解釋道：“竇娘……因為人手不夠，所以拉了個路上幫著打手的小伙來扛東西，馬上就走，你不要告訴董爺可好？”

　　百緣齋作為京城的著名酒樓，皇宮貴族的聚餐之地，規(guī)矩比一般的酒樓嚴(yán)，沒有牌子不可隨意進(jìn)出。他緊張地看著的清歡閣主人，感覺汗珠在自己額頭上蹦出——清歡閣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妓院，它的主人地位自然不低，他自然得罪不起。

　　竇娘沒有理會他，而是一直盯著眼前的“男子”，這讓他不由得偷偷咽了一口口水，額頭蹦出的汗珠從臉頰滑落，也不知是搬東西出的汗，還是被清歡閣主人的溫柔給嚇出了汗——因為竇娘平時可不是這般模樣。

　　“原來是這樣?！彼难劬]有離開過雨靈鈴，那雙纖細(xì)的手在她眼下垂著，她不耐煩地對那男子擺了擺手：“你先下去，我有些東西要人幫忙搬下樓，就他了。”

　　“是?！?p>　　雨靈鈴根本不想搭理那妖艷的女子，想著跟眼前的人一起離開，只是如今她雖到了天駟山，但對無根之水從何處尋起絲毫沒有頭緒，錢財和住宿也沒有著落，要不是工錢沒拿她早就離開了。

　　眼前的女人媚著眼，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殷紅的的嘴巴湊到了她的耳朵旁，悄悄地說道：“跟去我房里一趟，錢什么的都好說?！币还上闼稉浔嵌鴣?，扎著雨靈鈴的鼻子，她不由得躲開了點，看著那對厚厚的耳垂被翠綠的的耳環(huán)墜著，讓她想起陽光下吊著的綠毛蟲的厚葉。

　　權(quán)衡之下，雨靈鈴警戒著跟著她去了，不時注意周圍以防再次落入危險之中。不久，一間裝飾略微精致的屋子里映入她的眼，房間里是琳瑯滿目的衣裳，有如冰藍(lán)煙紗襦裙，滾雪細(xì)紗百褶裙，八幅絡(luò)錦裙，碎珠流蘇羅裙，曳地望仙裙等讓人眼花繚亂；又見那妝奩上布滿玉簪，象牙簪，玳瑁簪，寶石簪，蝴蝶釵，鎦金點翠步搖等等。雨靈鈴不解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女人。

　　那女人沒有看著雨靈鈴，自顧自地說道：“女人的一生可以說是這些美艷的衣衫，在于你怎么選擇……你若不想，也可在清歡閣先做丫鬟，錢和吃住都不是問題?！彼彀驮绞鞘沁@樣說，心里越是想著讓她如何自愿成為名震四方的娼妓——她看人的眼光從來都是那么準(zhǔn)。

　　竇娘立馬叫人打來一盆水，叫雨靈鈴洗凈了身子，又幫她挑選了衣物。她輕輕地把雨靈鈴的束發(fā)布條拔下，頭發(fā)散落了下來。長長的月牙睫毛掛在水靈靈的眼上——那雙清炯炯的大眼因為竇娘觸不及防的舉動而變得更大了。鏡子中鵝蛋臉上那俊挺挺的鼻梁和薄薄的紅唇，讓她自己也一下子愣了眼。

　　“活脫脫的美人臉……眼前這個女子的樣貌都可以說百里挑一，雖然現(xiàn)在身體略瘦，但好好滋養(yǎng)，畫上妝容，穿上艷服，保不準(zhǔn)能揚名京都?！彼@樣想著，越發(fā)得意起來。

　　此時來了一個人，敲了門急急忙忙把竇娘喚了出去，“董爺那便好像出事了，章丞相在房里大怒，好像是刺客的事情，您快去幫著看看罷！”竇娘眼神一暗，向門外的人低聲吩咐了一句，便丟下雨靈鈴匆匆離去。

　　突然間，房里四周的空氣緊了起來，像是一張被丟棄的揉成團(tuán)的信箋，皺巴巴的被人展開，又皺巴巴的被揉成一團(tuán)。雨靈鈴眼睛瞇了起來，手里握成了拳頭，緊緊的，像空氣一樣，悶著人透不過氣，時間在驟停——那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倏爾，一股氣流從空氣中劈下，像閃電在無聲的夜間劃破。那一劍中在雨靈鈴的發(fā)絲中穿過，發(fā)絲悠悠落下，像是羽毛在蕩然滑落；衣袖飄蕩，她把手部瞬間向上抬起，擋那凌厲的劍把；手腕轉(zhuǎn)動立馬抓住那人的上臂。他躲閃過她的進(jìn)攻，輕輕躍起，轉(zhuǎn)到她的身后，神隱虛步，快到無法看清的身法——沒有聽見打斗聲，又快到看不清是如何打斗——兩人竟是無法分出分毫，他微微一震。

　　雖然那人的力道勁狠，可是步步相逼卻沒有一招致命的殺氣，他不想奪了她的性命。她感覺到了，招式也柔了下來，她承習(xí)了玄墨教她的防身技，后旋身預(yù)備在他的襠部一踢。他察覺到了，提前轉(zhuǎn)化進(jìn)攻方向，把雨靈鈴逼到墻角，把小刀幽然架到了她的脖子上。突然，他感覺到腹部有微微地刺痛——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順來的小刀，刀尖抵住了他的腹部。

　　他和她的眼睛迸發(fā)出來的冷光像利箭直直地刺入向?qū)Ψ?，在這一刻，時間靜止，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等待著逼著對方先放手。

　　窗外悠悠地飄來了賣葫蘆的吆喝聲：“葫蘆嘞——”，撕破了第一層寧靜的紙，“葫蘆嘞——”，碎紙被揉成了團(tuán)，可還是寧靜，“葫蘆嘞——”，紙張被火燒成了燼，越發(fā)寧靜了。

　　此時，似乎安靜的不只是房間，而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