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從謙失了全身力氣,跪坐在地。
他知道,呂徽說的全是實話。但正因為這是實話,才格外地叫人絕望。
范從謙身為范家嫡子,唯一的范家少主人選,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他素來猖獗,從來不將世俗放在眼中。與應之問的不問世俗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處在世俗中,攪動西京風云。
他從來不怕會有什么后果,因為無論什么后果,范家都能承擔得起,他爹都能替他擺平。
然而現(xiàn)在,范家家主的轟然倒地,叫他不知所措,叫他不知究竟該如何應對接下來即將發(fā)生的事情。
“范家主一倒,范家,便也散了?!眳位盏?,“你范家少主的名聲便也罷了,范家的百年基業(yè),也將毀在你爹和你的手里?!?p> 她笑:“或者用不了太久,就能看見范家少主流落街頭的奇觀。那些從前你得罪過的人,恐怕都會借機落井下石?!?p> 她道:“細想下來,你們范家兩百多口人,竟然一點活路也沒有。
范家主妄圖以死來換取兩百多口人的性命,這一步棋,不該說是大膽,還是悲哀。照我看來,他絕不會被放過你們。”
范從謙搖晃站起身,臉上浮著慘淡笑容:“我知你說的有理,但你現(xiàn)在,不也是在苦口婆心地想要我加入你們的陣營?
只是我為什么要與皇后為敵?就從了她的心愿,成了梅家附庸不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范家就算再落魄,也不會窮到一文不剩。他仍舊會是西京的大戶,只是沒了族牒,成為平民罷了。
呂徽冷哼:“當然,你若是愿意與殺父仇人為友,今日這些話,我就當做自己從未提過?!?p> 范從謙垂低眼眸,忽然笑道:“這樣說起來,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p> 他既然已經知道呂徽為女身,自然知道皇后同她有著不可調解的矛盾。說皇后是呂徽的敵人,倒也不為過。
他恢復神色,看向周遭的侍從,微微搖頭。呂徽明白他的意思,命蒼蒼將所有的侍從都帶下去,她要單獨與范從謙說話。
蒼蒼將所有人都帶走,唯獨留下了蒹葭。她擔心范從謙會對呂徽不利,要是所有人都撤走,呂徽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呂徽并不領情。她道:“蒹葭,你在門口守著,有事我會喚你。”
既將話說到這個地步,蒹葭也不好再留。她行至門口,將門合攏后便守在原地,不肯走遠。
呂徽這才看向范從謙:“人都走了,你還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范從謙面上的凄慘頓時收起,如同潮水退卻一般無影無蹤。他看向呂徽:“我爹還活著?!?p> 呂徽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意外。她略略點頭,應道:“所以?”
要是范家家主真因為這樣的打擊,就輕而易舉的自縊,那他也不配坐上這個位置。
“但他現(xiàn)在只能死?!狈稄闹t定神,惆悵道,“梅家的釜底抽薪,不得不叫我爹以死盾來解決此案。”
當然,家主身亡,并不能直接解決此事。還得有呂徽的配合,才能完成此事。
原本他是有求于人,但現(xiàn)在他知道了呂徽的身份,自然能將籌碼提高一等。
呂徽也需要范家的存在。
“拿出你們的誠意,我才好決定,究竟助你們有沒有價值?!眳位盏?,“你知道,對付梅家,我并沒有十足十的把握?!?p> 莫要說呂徽,就算是皇帝在這里,也不敢夸下???,說自己能處理梅家。
后者畢竟掌握姜國軍權,是任何家族都難以比擬的存在。
“所以我們只希望能夠保留范家祖牒?!狈稄闹t道,“其余,沒有奢求?!?p> 他很聰明,知道現(xiàn)在的退讓,是為了以后更好的爭取。
“你回去罷。”呂徽道,“我希望,世上再沒有范家主。”
范從謙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應道:“家父即將啟程,再不回西京?!?p> 如此,方能保證他再不會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呂徽點頭:“有消息我會命人知會你,所以現(xiàn)在,還請你傷心欲絕地‘滾’出太子府?!?p> 說畢,她高聲:“蒹葭,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小子給孤扔出府去!”
她一瞬變臉,叫范從謙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在當場。等到蒹葭將他丟出府外雪地中的時候,他才堪堪反應過來。
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雪,范從謙經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小聲嘀咕:“真是,最毒婦人心?!?p> 既然真的說扔就扔,一點準備也不給。范從謙微笑又很快將臉沉了下去。
他仰頭,任由雪花落在地上,再度將他的臉冰得透徹。一串水珠從臉頰滾落,不知是眼角淚珠,還是融化在眼皮上的雪。
伸手,將雪花托在掌心,看著它點點融化,呂徽將手心收攏至前胸,低聲咳嗽了兩聲。
她掩唇,習慣性用袖子往唇邊抹了抹,低頭瞧見袖上整潔,想起自己已經許久不曾咳血了。
天醫(yī)應之問不負虛名,呂徽如今的身子雖弱,卻比從前好了太多。
恐怕再調理一段時間,她就能同普通人無別。
手心有些潮濕,呂徽捻了捻,抬眸看向房檐積雪。那里有高過屋子的松柏,雪雖大,卻染不白那一抹綠意。
“在看什么?”
有人悄悄走在她身后,彎身笑著問她。
“方才范從謙來了?!眳位諞]有轉頭,“子啟,范家這次的災禍,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后的手筆?!?p> 她和單疏臨已經尤其關照過皇后。后者不可能完全瞞著她,去做一件這樣大的事情。
偷換國庫糧草,這樣的罪名,哪怕是梅家也不敢沾染。
單疏臨邁開長腿,跨過雕花圍欄,站在呂徽身邊,輕輕靠在背后圍欄之上:“是,這件事不像是她?!?p> 但這不妨礙范家等人,覺得這是皇后的陷害。
呂徽嘆,轉身看向單疏臨,抬手按在他胸口,抬眸認真道:“子啟,你告訴我,這件事究竟和你有沒有干系?”
除了皇后,還有一人能從中得到好處。
那就是,單疏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