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問悲苦

　　林蕓卿是這天下最幸運(yùn)的女子，她生來注定一生無憂。

　　西楚皇帝本是一圣明君主，深受百姓愛戴。但自從冊(cè)封馨悅公主后，雖依舊勤政愛民，卻背負(fù)罵名。

　　依西楚法制，公主年至及笄，需招選駙馬，非大國嫡系皇嗣不得嫁。西楚早年勢(shì)微，不得已出此依附之策以自保。后來幾代君主勵(lì)精圖治，西楚終成一方霸主，但為鞏固霸主地位，也為國泰民安，此制一直保留下來。

　　這一代西楚僅有林蕓卿一位公主，又是皇后嫡出，得盡寵愛，且西楚國力鼎盛。除南齊外，各國皇帝皆派使臣攜皇儲(chǔ)或準(zhǔn)皇儲(chǔ)備了厚禮來西楚朝見過西楚皇帝，或明或暗地表達(dá)了求娶安國公主為太子妃的意思。

　　西楚皇帝自是心疼自己唯一的女兒，每一位皇儲(chǔ)他都仔細(xì)打量，考評(píng)學(xué)識(shí)、相貌、人品等等。

　　最后他問林蕓卿：“如何，瞧中了哪個(gè)？”

　　林蕓卿不悅道：“為何非得出嫁？我不想嫁人?！?p>　　皇帝忙小心勸慰：“多一個(gè)人寵愛不好？而且以后便是一國之后，如你母后那般母儀天下，受一國尊崇。此后加上西楚，你便有了兩國，有何寶貝是你得不到的？”

　　“可我不喜歡他們，他們都比不上皇兄、皇弟們，更不及父皇半點(diǎn)?！绷质|卿趴在皇帝懷里，撇撇嘴。

　　皇帝眉眼舒展開，笑著打趣道：“原來是沒看中，朕的女兒眼光是該挑剔些，只有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配得上?！?p>　　說到這，他思索了片刻，忽而眼睛一亮：

　　“南齊那個(gè)小混蛋還沒來過?！彼D(zhuǎn)頭繼續(xù)道：“卿兒啊，這南齊的六皇子徐清源你聽說過吧！那可真是一表人才，父皇曾見過幾次，不僅長(zhǎng)得俊美，還聰慧至極，小小年紀(jì)便談吐不凡、六藝精通。全隨他娘，不然那老混蛋怎能生得出這樣一個(gè)兒子。你皇兄也不及他，這天下的皇子，他絕對(duì)是最佳的?！?p>　　西楚皇帝贊嘆不已，林蕓卿眨巴著眼，心想：能有這般好？她不以為意。

　　西楚皇帝只好暫且作罷，只期盼著那小混蛋早點(diǎn)上門。他倒也想過主動(dòng)邀請(qǐng)徐清源，只不過到時(shí)這便是西楚表態(tài)許了南齊，這萬一不成……更何況自己女兒這般優(yōu)秀，不來是對(duì)方的損失。就算到最后要請(qǐng)，那也是到最后……

　　林蕓卿十四歲誕辰那日，西楚皇帝宴請(qǐng)四方。

　　這算是各國皇儲(chǔ)的初試，能否博得公主青睞，勝過其他皇子一籌，便全看此次。各國皇儲(chǔ)自然不會(huì)放過此等機(jī)會(huì)，皆親自備好賀禮，早早到了西楚都城潁川。當(dāng)然，南齊例外。

　　十國爭(zhēng)雄，國之存亡，全在于國君如何。于是對(duì)于皇儲(chǔ)的冊(cè)立，各國不再奉行前朝的“嫡長(zhǎng)子繼承”制，皇位傳承皆以“立賢”為首要。如此，各國皇儲(chǔ)自然皆是人中龍鳳，不論哪點(diǎn)都無可挑剔。

　　只是林蕓卿本就出生皇室，對(duì)于這些常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許是見得多了，怎么也提不起興致來。

　　但轉(zhuǎn)念一想，皇室聯(lián)姻本就無關(guān)感情，只為利益，自己好歹還有的選，那些其他國家的公主……最多撿自己挑剩下的。林蕓卿想到此一樂，這也算是安慰了吧。

　　不過……南齊那位還沒來……以前聽人說他多好便罷了，如今父皇都對(duì)他那般看中，如果找不到喜歡的，那就挑他好了?？蛇@人從始至終不來是何意？莫不是瞧不上她？想到此，她氣得面色發(fā)白，憑什么，敢看不上她？

　　她決定親自去瞧瞧這人究竟是何模樣，是名不虛傳，還是名不副實(shí)？

　　林蕓卿向來說一不二，說要去南齊，哪怕西楚皇帝不允，她還是一個(gè)人偷偷跑了出去。

　　南齊齊安距潁川足足兩千里，最快也有七日路程，林蕓卿從未出過潁川，又怎受得了這般顛簸，更何況還可能有諸多意外。這也是西楚皇帝不允許她去的原因之一。

　　林蕓卿才出城門，皇帝派出的禁軍便追了上來。幸而旁邊一乞丐膽大包天地將她往泥坑里一推，她掙扎著起身，那乞丐竟過分地給她披上自己臟兮兮的衣物，往她身前丟了只破碗。

　　禁軍將領(lǐng)瞥了她一眼，帶著軍士呼嘯而過。她訝然之余，更多的是羞憤。

　　“你放肆！”她驚叫。

　　對(duì)方只是躺在破爛的草席上，泰然自若。她惱恨至極，卻無可奈何。

　　林蕓卿最后找到最近的驛站，將自己收拾干凈。出來時(shí)，便見到此前那乞丐坐在門前欄桿上。

　　“你是誰？有何目的？”她警惕地盯著他。

　　“幫我奪回皇位?！币痪湓掦@世駭俗。

　　林蕓卿直接退回房間，關(guān)緊房門，門外傳來那男子聲音：

　　“我也沒想過你同意，只是隨口一提，不過我可以幫你。”

　　“你能幫我什么？”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你看，此前我不是幫你躲開了禁軍？”

　　聽此，林蕓卿臉色微變，難道還要自己那般狼狽？

　　但半晌，她還是將門打開。

　　“你帶我去齊安，我給你報(bào)酬?！?p>　　“成交，不過你得先給我一百兩押金?！?p>　　……

　　“喂！”林蕓卿掀起車簾，探頭喊了聲。

　　“我有名字的?！瘪{車的男子無奈道。

　　“那你可曾告訴我了？”

　　她瞪著眼。對(duì)方愣了愣，隨后急忙賠笑道：

　　“恕罪恕罪，竟忘了……在下曾是魯國大皇子姬平，后改名姜云，至于身份……你也瞧見了，行乞?yàn)樯??！?p>　　林蕓卿沒料到他竟將真實(shí)身份也透漏給她，好奇道：

　　“你不怕我命人將你送回魯國？抓住你這叛國謀逆之人，魯國皇帝定然感激于我，與我西楚之盟便也愈加穩(wěn)固?！?p>　　“那你可還想去齊安？別說齊安，你回去可還能再出潁川城？”姜云斜睨她一眼，“再者，你真以為他們希望我回去？我既能出得了魯國，那便是他們不愿我待在那，也不愿殺我。”

　　林蕓卿氣結(jié)，冷哼一聲縮了回去。

　　半晌，她想起話還沒問，又探出頭來，悶聲問道：

　　“到哪了，還有多久？”

　　“快了。”姜云沖她一笑，“還有七日路程?！?p>　　這人為何如此可恨？林蕓卿咬牙切齒。

　　兩人就此沉默，但林蕓卿向來耐不住性子，何況趕路本就枯燥。只是堂堂公主，如何能受此等委屈。

　　許久……

　　“喂……”姜云喊了聲。

　　林蕓卿內(nèi)心一動(dòng)，學(xué)著他回了句：

　　“我有名字……”

　　他卻置若罔聞，開口道：“跟你說說我的故事？”

　　也不待她答話，他便接著道：

　　“我母親本是陳國婧怡公主，十六歲嫁于魯國先帝為后。帝后二人彼此敬重十七載，母親賢名滿載朝野。但后來他招瑜貴妃入宮，這女人令他荒淫無度的本性暴露無遺，從此別說國事，那女人住的玉秀殿外的事他怕是都不知。文武朝臣求到了母親那里，母親也著實(shí)擔(dān)憂，便前去勸說了幾句。誰知這老混蛋色迷心竅，竟以母親‘干涉朝事’如此可笑的理由當(dāng)場(chǎng)廢后，另立那女人為后。母親不堪受辱，自盡于長(zhǎng)安宮。他卻非但無悔改之意，還直言‘晦氣’，下令以嬪禮下葬。此后不久，我便被安上‘謀逆’的罪名，若不是顧忌民心，我怕是無法活著出魯國?！?p>　　林蕓卿沒料到姜云身世如此坎坷，她原以為對(duì)方不過是一癡心妄想的乞丐，只是言行不知天高地厚罷了。如今得知這些，她不知是該勸慰他，還是裝作不在意。

　　“不用同情我。”姜云忽又說道。

　　“我沒……”林蕓卿急忙開口：“既然回不去，何不留在西楚，我將你引薦給父皇，父皇一定重用你?！?p>　　“屬于我的，無論如何都要取回?！?p>　　“你……”林蕓卿惱怒道：“固執(zhí)！”

　　姜云沒再答話，林蕓卿還想再勸說兩句，卻被他攔住，馬車也停下來。她疑惑地向外望去，才發(fā)現(xiàn)前方站著一群拿著各色兵器虎視眈眈的大漢，這是遇上山匪了？林蕓卿緊張地攥緊手，內(nèi)心諸多雜念迅速閃過，臉色逐漸慘白。

　　“前方十七里有一小鎮(zhèn)，你找官兵送你回去。這之前，別停?！?p>　　姜云忽然低聲說了句，沒等林蕓卿明白，他便跳下去，從車底抽出一把長(zhǎng)劍，猛一拍馬背。馬吃痛下向前狂奔而去，姜云同時(shí)沖進(jìn)了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