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羅麟悠哉悠哉起來,繼續(xù)書畫,解禁一月以來,羅麟基本是足不出戶,在自己的月霞宮里逍遙過日子,卻只見羅麟剛磨好了墨,葉子便大呼小叫沖了進來。
“天哪天哪!”葉子面色有點激動,又有點恐懼。
“殿下啊,我剛才偷偷地看見陛下來了!是陛下,真的是陛下!”
“父皇來了?”聽了葉子的話,羅麟也有些詫異,畢竟一月以來,父皇從未來看過自己,自己也是足不出戶,可以說,父子二人自打羅麟禁閉至今七年,未曾見過一面。
“陛下駕到!”
隨著太監(jiān)的高音傳來,皇帝的腳步踏進了月霞宮,而他身旁不再是高憲,而是一個小太監(jiān)。
羅麟還沉寂在皇帝到來的失神中,剛才還激動的葉子,趕緊停下大呼小叫,整理身形,跪拜迎接。
“麟兒?”令皇帝很意外的是,羅麟竟然還在坐著,未曾跪拜相迎。
“咳咳?!比~子輕咳提醒,“殿下殿下?!?p> “哦?!币宦暵暡艑⒘_麟拉回現(xiàn)實,“兒臣拜見陛下?!?p> 說著便要跪下,“行了,是君臣亦是父子,平身吧?!?p> “謝陛下?!绷_麟一句一句皆是“陛下”,而非“父皇”。
皇帝自然也是發(fā)現(xiàn)了,他來到羅麟的桌前坐下,看著羅麟寫的字,
只見書桌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未竟之志。
皇帝見筆風勁道強硬,突顯遺憾憤然之心,心中暗藏稱贊。
多欣賞了幾眼后,他忽然又看到書桌旁寫著一首小詩,詩的題目是《九歌》,原本皇帝想讀一讀,看看自己這個兒子的風骨,但讀一讀不要緊,細細品鑒卻意味深長:
宮杯墨綠醒人沾,醉者歌舞望長安。
一飲方只三百二,恃劍夢語更心酸。
紅珠墻上為青鸞,黃瓦閨處有闌干。
御書掃筆驚妝愿,諸臣會酒盡皆滿。
踏馬銀樓入金殿,長風不盡雪黯然。
賦詩絕紙真遺世,萬物俯首又豈甘?
最后一句卻讓皇帝暗自皺眉,萬物俯首,又豈甘?
“哼!”皇帝一聲冷哼,暴露了他的神態(tài)。
但隨即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來此的用意,他又轉(zhuǎn)怒為喜,看向羅麟,輕輕的對著羅麟揮手道:“來,麟兒,到父皇這里來?!?p> 羅麟注視著皇帝,臉上的神情有些推移,也不知道為什么,羅麟始終不敢邁出去一步。
皇帝本以為羅麟被自己剛才的模樣嚇到了,所以才呆滯。
此刻很安靜,沒有人敢打破此刻的命令,葉子看著羅麟雙目無神的樣子,再次輕聲提醒,“殿下?殿下?”
“嗯?!绷_麟輕聲的點了點頭,接著,羅麟慢慢走到皇帝跟前,低著頭。
“你們都下去吧?!被实鄢块g內(nèi)其他人道。
旁邊的小太監(jiān)微微施禮,看了一眼發(fā)呆的葉子,眼神中示意她趕緊。慢了半拍的葉子也很快反應過來,“奴婢告退,”于是匆匆地向外走去。
很快房間里就剩下了圣華皇帝和圣華的七皇子,父親和兒子。
“怎么了?不認識父皇了?”皇帝有些失望,他從羅麟的眼睛里只看到了一股清榮的氣息,看到了一個明亮而清澈的天空,就像流水般清澈,深淵般深遠。
皇帝的目光緊盯羅麟,此刻羅麟就只是呆呆的現(xiàn)在皇帝面前,低著頭,皇帝看著羅麟,輕聲問道:“麟兒,可曾責怪過父皇?”
羅麟逐漸從呆滯里走出,畢恭畢敬,拱手彎腰輕聲說:“兒臣不敢責怪父皇,只怪命運多舛?!?p> 皇帝聽見了羅麟的回答,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別處,嘆了口氣:“麟兒,其實有些事,父皇也是逼不得已,作為皇帝,有時候更重要的東西有很多,這個天下,朕坐在這個皇位上,不止對你負責,朕還要對朝堂諸臣、對萬千黎民負責,但父皇是真的喜歡你母妃?!?p> “父皇,已經(jīng)過去的事,又何必重提,兒臣明白父皇的苦衷,作為皇帝,最重要的就是得做的住這把椅子,因為它面對著是萬千的黎民百姓?!绷_麟沉聲道。
皇帝很詫異,因為這些話本來是他想好的措詞,卻不明白為什么羅麟直接砍斷這個借口,絲毫不給皇帝解釋的余地,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他再次沉聲道:“不單單是這樣,麟兒……”
“那是什么樣?父皇,”羅麟反駁道,“無論是怎么樣,母親已經(jīng)死了,再多說,母親也不會活過來。”
皇帝有些詫異,他不知道羅麟竟然頂撞自己,他心里閃過一絲怒氣,“麟兒,你知道,你母妃對于朝臣來說,是反賊余孽,縱使朕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你母妃,羅氏宗族、朝堂眾臣即使將朕逼下位,即便換一個皇帝,你母妃不僅要死,朕不僅會失去皇位,你也難逃性命之憂?!?p> 皇帝說完,羅麟閉上眼,心中激憤,但無言去說。
皇帝接著說道:“朕是現(xiàn)今我大圣華的皇帝,朕的抉擇和決策,所影響的不止千人百人,如果你能站在朕的一面考慮,你就知道,這皇位之上,風起云涌,朕時時刻刻都要為諸臣、為天下負責,每一位帝王心中都會有過善惡的煎熬,因為身上背的是整個江山,而不是一個皇家?!?p> 皇帝一句一句地陳述著:“所以,與其如此,倒不如……倒不如朕在帝位,還能留住你母子性命?!?p> 或許羅麟此刻不明白羅暝心中所想,因為無論前世還是今世他從來沒想過當皇帝,所以他的心靈對于皇帝還是思考欠缺。
直到若干年以后,天下的版圖終歸大周,坐在帝都龍座上的靖宇帝伸手起身,座下百國國主盡數(shù)臣服,跪身膜拜。那時候,靖宇帝才真正明白一個人顛覆了整個世界以后,是如何被群狼所窺視,一旦自己沒有能力駕馭了那些狼,或許群狼就會將你連根拔起。
那個時候,羅暝已經(jīng)在歲月的流沙中歸入塵埃,靖宇帝也終于理解了這個真心的“父親”,所以靖宇帝攜帶百官親自在神都祖廟祭拜羅暝,并赦免圣華末代君主,加封國公。
“那母后呢,為什么還要母后死?”羅麟質(zhì)問道。
“……”皇帝不知該說什么,他明白中間太多牽連,可他也深知憑借羅麟的才智肯定知道些什么。
看著皇帝的表情,羅麟露出了失望,“父皇,兒臣知道您無論無何也不會袒護那個殺我母親的兇手,因為您動不了她,她身后勢力能幫您制衡其他黨羽,要動她,對您很不利。”
皇帝搖了搖頭,“麟兒,你覺得是她,只不過你看到當初你母親死的時候,她是最后一個見到她的,但很遺憾,不是她?!?p> “兒臣不信!”羅麟的眼神對上皇帝,即便皇帝的目光是充滿威嚴的,但他依然頂上這目光。
“看來,朕必須告訴你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皇帝沉聲道。
“您又怎么會知道,那天她和母親兩個人獨自在一起,沒有第三者,您又怎么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羅麟自嘲笑了笑。
“為了了解這件事,朕更是廢了一枚埋伏在皇后身邊的暗棋,那天她都看到了并且告訴了朕,而后應該是皇后察覺到什么,將那名暗棋安排到他處?!?p> “父皇就不怕這是那個女人故意透露給你的?”羅麟冷笑。
“傻孩子,你入局太深,只是不敢去相信真相?!被实鄣恼Z氣中沒有嘲笑,盡是父愛?!斑@一切是真是假,那枚暗棋是實話還是謊話,覺察自然容易?!?p> 聽了這話,羅麟心中道:我入局太深,恐怕是父皇您入局太淺。但他沒有說出口,而是問道:“那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母親是自殺?!被实坳愂鲋?,陳述著太靈十三年那段往事的真相。
“自殺?”羅麟冷笑,仿佛聽見了最荒謬不堪的語句。
看著羅麟的神情,皇帝便知道他不相信,“你知道你看到的那道光芒是什么嗎?”
聽著皇帝的話,羅麟回想起那天見到的從蘭佳宮噴射而出的耀眼光芒。
“那是只有強者大能自盡時才會引起的天雷劫?!被实鄣?,“唯有自絕性命,才能引起天地共鳴的天雷之劫!”
羅麟有些呆住了,他閱卷無數(shù),竟不知此,“那又如何!也有可能是她逼死了母親!”
皇帝看著執(zhí)迷不悟的小七兒,深深搖了搖頭,“傻孩子,你母親自朕登基便已入宮,而后生下你更是經(jīng)歷八年,皇后若要逼死她,又何必等那么久?”
“那到底……”羅麟仿佛很想知道真相。
“你忘了你八歲干的事情?麒麟才子,威震朝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風頭太盛,如此威脅,怎能不讓皇后起殺心呢?”皇帝道。
皇帝的話,讓羅麟更加糊涂,“要真是這樣,那即便是母親自盡了,她又怎么會放過我?”
皇帝不語。
“父皇,您到底對小七兒隱瞞了什么?”羅麟質(zhì)問。
仿佛所有的話都放在明面上了,“你母親自盡是為了守住一個秘密。”皇帝一字一句,非常不情愿的說了出來。
“什么秘密?”羅麟今天似乎是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父皇我,不知。”皇帝的語言中并非沉聲,略有怒氣,甚至帶有警告的意味。
嗅覺靈敏的羅麟自然察覺得出端倪,或者皇帝真的知曉一些什么,但皇帝知道的一定是他自己逆鱗中的逆鱗,聰明的羅麟最終還是放棄了質(zhì)問,但也毫不客氣,“既然如此,便請父皇離開吧,月霞宮久不待客,并無茶水招待?!?p> 一句逐客,驅(qū)逐的更是當今的皇帝,這讓皇帝萬分不悅,但還是強壓下心中怒火,“父皇剛到便要下逐客令了?你大哥經(jīng)常來你這月霞宮,都不見你如此?!?p> “大哥對兒臣,照顧有加,兒臣不敢怠慢?!?p> 看著羅麟微笑著提到他的長子羅麒,再加上剛才的怒火,皇帝的嫉妒之心更盛幾分,說道:“麟兒可曾想過,太子和你本是異母所生,他和均王才是同母,他為何對你視如親弟?你亦知道他不惜違抗親母的吩咐,也要將你留下來,這其中緣由,你可曾想過?”
羅麟聽了,頓時有些呆滯,似乎細算下來,他還從來沒有思考過,或許因為前世的他,和自己的大哥皇甫釗也是非常要好的,導致他今世對羅麒本身就好感翻倍。
大哥羅麒自小對羅麟很好,小時候羅麒就經(jīng)常來羽竺的蘭佳宮,每次來也都給羅麒帶好玩的,好吃的,即便羅麟自己風光無限的時候,羅麒也沒有像看著敵人的眼光看他,絲毫沒有擔心羅麟會奪到東宮之位。
再到羅麟八歲那年,群臣上奏殺羅麟母子,羅麒力拒,和皇帝自己相互配合,動用了太多底牌一心只想讓母子順利活下去,羅麒有什么問題嗎?
皇帝看著羅麟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沉聲道:“當初你母妃身死,太子大鬧中宮,和皇后吵了一架,當時鬧的局面,也是難以收拾的?!?p> “不僅如此,朕想麟兒你也應該知道是什么人動的手腳,可你知道嗎,太子在知道后,直接前往太醫(yī)館,接著將太醫(yī)令棍責三十,定他對下屬看管不嚴之罪,將太醫(yī)丞丈責八十?!?p> “這……”這些羅麟還真就不清楚,畢竟這些事,他也沒打聽過,羅麒也沒說過。羅麟也有些搞不懂,父皇為什么要和他說這些事。
“這些都是為你母妃做的事,”皇帝沉聲道,“你母妃自盡前還拜托太子好好照顧你,所以在禁令未下達前,太子無論如何也要就住你,因為這是他答應你母妃的,他必須做?!?p> “父皇也做過些努力,可惜只能換的你七年禁閉,不過也總比將你囚禁起來剛好?!?p> 羅麟在沉思,自己的大哥自小就來蘭佳宮玩,因母親身死,不惜與親母反目,為了替母親報仇,光明正大毆打太醫(yī)館的人,為了完成母親囑托,保護自己,和皇帝站成一線,即便丟棄東宮之位也要保護自己,大哥這……
難道……
羅麟忽然想到了一個理由!
皇帝看到他的表情,相信他已經(jīng)猜到了,“有些事,在皇宮無真情,有些感情也很復雜,歷朝歷代的皇家,倫理綱常就是如此,對于不合規(guī)矩的感情,又何止千萬件,但你要相信父皇,你母妃是朕最愛的女人,你也永遠是朕最愛的兒子,朕對你永遠是真感情?!?p> 羅麟這回徹底呆住了,難道……
“朕相信當初你兒時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在平時,你知道皇后支持的儲位繼承人是誰嗎?”皇帝問。
“是均王,不……不是太子?!绷_麟答道。
“對,是均王,皇后支持的,并不是她的第一個兒子,而是第二個兒子,那朕再問你,太子的才智和均王的才智,孰高孰低?”
“自然是大哥,均王才疏學淺,難成大器。”羅麟說道,或許羅麟已經(jīng)猜到皇帝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皇后的才智如何?”
“快準狠,有眼力,才智絕對不淺,甚至有帝王之才?!绷_麟其實早早就發(fā)現(xiàn)了,皇后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她的才智恐怕還在皇帝羅暝之上。
“嗯,對,既然皇后有眼力,更何況太子是嫡長子,她為什么不支持更加具有才能的太子,偏偏去支持才疏學淺的均王呢?”皇帝問。
羅麟不語。
“就是因為剛才那些事,早在還沒有你的時候,皇后就已經(jīng)看出來了太子對你母妃的異樣?!?p> 皇帝忽然停頓了一下,看著羅麟,“她發(fā)現(xiàn)太子的異樣后,你覺得她還敢支持太子嗎?太子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會護你母妃和你的周全,再加上太子與皇后自己決裂,你想想吧?!?p> “所以,只有支持均王,待日后不僅可以安享晚年,垂簾聽政亦無不可,其實這些事恐怕連朕也不敢輕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圣華不能再亂了?!?p> 羅麟聽著皇帝的話,深思起來,“可是父皇,即便大哥愿意保護母親,您又憑什么覺得母親會接受大哥的幫助?”
“因為你。”皇帝沉聲道。
“我?”羅麟詫異。
“無論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你母妃一定會首先保證你的安全,為了你能在庇護下慢慢成長,無論什么條件,你母妃都會同意的?!?p> 羅麟聽著皇帝的話,深思起來,“父皇,我母親是不是也有愛過其他人?”
“她對太子并無那種心思,”皇帝說完,目光偏移,有些不敢看羅麟,接著有些不情愿地說出下句,“但她呀,曾經(jīng)真心愛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p> “謝謝父皇,兒臣知道了。”羅麟答道,不過心中仍然思緒萬千。
“朕來也是有事問你。”皇帝討論完感情,說出了正題,“是你讓屠萬生去北方的?”
聽著皇帝的話,羅麟滿臉問號,“什么?”
看著羅麟的反應,皇帝內(nèi)心似乎松了一口氣,但他還是無數(shù)遍地問道:“你不知道?”
“兒臣不明白,”說著,羅麟只是老老實實交代了緣由,“兒臣也是在屠前輩北上數(shù)日知道諸國圍殺血宗,我圣華派了屠前輩前去,之前不知,當初屠前輩來找兒臣也只是向兒臣詢問如何星力破境罷了?!?p>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兒臣告訴屠前輩,久不經(jīng)戰(zhàn),心境則跌,唯有以戰(zhàn)燃起氣焰,方有破境之生機。”
皇帝總算明白了屠萬生為何突然變卦選擇去北方,原來是羅麟的話激起了他好戰(zhàn)之心。
他聽了羅麟的話,皇帝看不出任何說謊的痕跡,心中即便稍有怒火,亦不能發(fā)作,畢竟羅麟出發(fā)點是好的,而且自己關了他七年禁閉,十分愧疚。
已經(jīng)知道的答案,皇帝便不久留,很快便離開了月霞宮,在送走了皇帝后,羅麟坐在書桌上細細沉思,今天聽到了太多內(nèi)容,需要他細細消化才好。
還有皇帝最后的話,莫非北方發(fā)生了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