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一個月前,柳元平到美國出差,工作結束后跑來探望許朗瑜,放下行李就拖著他去咖啡館。離斯坦福大學不遠的大學大道邊上有一家名為Coupa Café的咖啡館,人氣很旺。對于有創(chuàng)業(yè)意向的年輕人來說,這里充滿機會: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伙伴,或者投資人,甚至莫名被某個人賞識,據說喬布斯也曾偶爾在這里出現(xiàn)。
許朗瑜對柳元平選擇來這里是皺眉的。對他來說,在五月天下午咖啡館最熱鬧的時候擠進來,還不如買兩杯咖啡到學校樹陰底下的草地或長椅上坐著聊天更讓人愉快。
柳元平拖著他進咖啡館隨便點了些食物然后挑了吧臺附近的座位(其他座位都有人)坐下。許朗瑜有些不習慣人多的場所,下意識地壓低自己的帽舌。
“你這次呆幾天?”
“放心,不會煩你太久,這個星期就回去?!?p> 柳元平滿嘴的食物,說話含糊不清。許朗瑜看著他狼吞虎咽樣,不由地笑了起來,嘴角剛上揚卻又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臉又沉了下去。
“你專程從洛杉磯繞道這里,該不是來看我這么簡單吧?”
“你還真說對了!”柳元平灌了一大口咖啡,努力將口中的食物咽下,“我這次是專門帶你回去的?!?p> 許朗瑜皺了皺眉:“這是什么話?”
柳元平嬉皮笑臉地說:“我在國內這些日子,每天都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你忍心看我受這樣的煎熬嗎?”
許朗瑜伸手拍他的臉:“你沒喝酒,發(fā)什么瘋?”
柳元平抓住他的手,整個身子猴向他,低聲問道:“你放療結束了沒?”
許朗瑜愣了愣,回道:“上周就結束了?!?p> 柳元平立馬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周院長前些天跟我提到一個病例,那患者的癥狀跟你差不多。她手術放療后就配合中藥治療,你猜怎么著?竟然比醫(yī)生預估的多活了5年,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我回國?”許朗瑜挑眉打斷他的話,“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柳元平抬起手往兩人中間一橫,“我知道你發(fā)誓不再回去,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你一個人在這里我真的不放心——上次要不是我正好在,說不定你就……”
柳元平沒再繼續(xù)往下說,抬著的手也頹然放下,有些泄氣地把身子往后靠,不再言語。許朗瑜見他這般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放心,我會定期去醫(yī)院檢查,不會有事的。再說我自己也是醫(yī)生,心里有數的?!?p> “你心里有數?”柳元平一下子激動起來,“我說你對自己的身體是一點不知道珍惜,你說你這癥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要是早點去醫(yī)院檢查,何至于……”他聲音越來越大,引得旁桌的人連連側目,許朗瑜見了忙示意他輕點聲。
柳元平狠狠地咽了一口咖啡,平復自己的情緒后說:“算了,反正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貒氖拢蚁M隳苌髦乜紤]下。你年紀輕,治療效果應該會更好。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也應該考慮下你父母的感受,他們要是知道——我真的沒辦法理解你……”
“我也沒打算告訴他們。”許朗瑜語氣淡淡的,“真到了那天,他們傷心一陣也就過去了?,F(xiàn)在告訴他們,豈不是白白跟著痛苦?”
“那你呢?你就準備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
許朗瑜朝他微微笑了笑:“我?我從答應來這里的那天起就接受命運的安排了。你別為我擔心,我很好真的。你看我現(xiàn)在好不容易拿到執(zhí)照,怎么著也要做幾年醫(yī)生,實現(xiàn)我治病救人的夙愿,才算沒白來這世上一遭不是?”
柳元平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他:“難道國內就沒有你牽掛的人嗎?到底發(fā)生了怎樣的事情,讓你寧可孤身異鄉(xiāng)也不愿回去?”
許朗瑜原本清亮的眼眸一下子暗淡起來,他別過臉看向門外。五月的暖陽斜射進來,卻照不到他的身上。柳元平見他這副神情,不由地紅了眼,低頭起身往洗手間方向走去,卻不期然地和對面走來的人撞到一起。被撞的是一個身著華麗的年輕女子,此時正怒目圓睜地看向他,他卻連對不起都沒說就自顧離開,氣得女子直跺腳。許朗瑜起身,上前想要替好友道歉,卻聽見門外有人叫了聲“葉知然”,就見被撞的女子答應著出去了。
他扯了扯嘴角重新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見地上多了一個大紅色的方形錢夾。他再次起身,大步上前撿起錢包追出門外,卻見那女子和同伴已經上車離開。他有些遺憾地拿著錢包返回座位,考慮了一會,翻開錢夾想看看里面是否有名片之類的東西。
一張四寸大小的合照映入眼簾:是兩個年輕女子的大頭照,笑得很燦爛。左邊是剛才離開的女子,鵝蛋臉,薄薄的嘴唇,堅挺的鼻梁,細長的眼和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右邊的女子有些孩子氣,短發(fā)別在耳后,露出花瓣似的潔白耳廓,帶笑的紅唇,小巧如玉的鼻子,一對黑亮的眸子。
一股撲面而來的熟悉感將許朗瑜卷入時間的漩渦。
明媚的少女,荷葉作傘,仰著頭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聲音宛如黃鶯出谷。
他冷臉相對,眼角的余光卻舍不得離開她。
“我叫夏綠如,夏天的夏,綠色的綠,如果的如?!?p> “鬼才想知道你叫什么?!?p> 女孩也不惱,歪著頭嘿嘿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叫黑炭?!彼f,“你的皮膚比黑炭還黑?!?p> “你才黑炭?!彼行佬叱膳?p> “你要是不告訴我名字,我就叫你黑炭。”女孩一臉得意,說完挑釁地看著他,“你的名字肯定不好聽,所以你才不敢告訴我。”
“瞎說!”
“我才沒有。反正我以后就叫你黑炭了?!?p> “不要!”
“那告訴我你的名字?!?p> “許琰!”
“沒聽清。”
他哼了一聲,“說了你也聽不懂?!?p> 女孩急了,“我怎么聽不懂,你叫許琰,只……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女孩嘴里念經似地重復他的名字。
“干嘛?”
“你幾歲了?”
“不告訴你!”
“肯定比我小,以后你叫我姐姐吧!”
“哼!”
“你能陪我一起玩嗎?”
“不要!”
“一起玩嘛,我一個人很無聊?!?p> “我不要跟女生玩?!?p> “陪我玩一會好不好?就一會?”女孩搖著他的胳膊求他,然后她看到他正咬著嘴唇偷笑,她也咧嘴笑了起來。
許朗瑜的嘴角也跟著翹了起來,接著思緒一轉,腦海里出現(xiàn)一張中年男子扭曲的臉:“你喜歡她對不對?你跟你媽一樣賤骨頭!我告訴你,你玩玩可以,其他的你想都別想,除非我死了。”
陷在回憶中的許朗瑜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看什么呢這么入神?”洗手間回來的柳元平見許朗瑜盯著個女性錢夾目不轉睛,好奇地從他身后湊上來,看到照片后嘻嘻笑道,“誰的?”
許朗瑜合上錢夾遞給他:“剛才你撞到人家,你負責送回去吧?!?p> 柳元平“啊”了一聲,轉身打量了一圈問道:“人呢?”
“早走了!”
“那我怎么還人家?”
“這就不是我管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