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左右她此生與兒子的母子緣分已盡了。
孔采兒聽她說罷,臉騰地紅了,局促解釋,“未嫁前,我曾在這里同婉晴教習學過東西,一時回到故地失了分寸,是以,有些失禮了。再者,您說是夫君的娘親,我自是驚訝的,也為夫君高興,他此刻就在京城,不若,我去尋他來見見您?!?p> 女子看著她起身想要下床,似乎很為自己即將母子重逢的場景欣喜。
倒是個真性情的,想來和他也能相處得來,只是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呢?他如今有了妻子,以后會有孩子,這許多年來,她的精神問題漸漸嚴重,清醒的時候也短暫了起來,只是希望自己能給這個孩子健康成長的路上伸一把手。
她攔住了孔采兒,“你被我的人劫來,估計瞞不過趙恒,他很快就會趕來,你也不必去尋他來了,既然你是婉晴的學生,那你去同她說說話吧?!?p> 事實上,也由不得她選擇,她今天剛認識的婆母并沒有表達出要聽她意愿的意思,直接叫了人將她帶了出去。
趙恒在得知了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后,各種思緒像亂麻一樣,姚丞黎但笑不語,只靜坐一邊等著,等著他接受。
熟悉的求救信號響起,趙恒混亂的大腦當?shù)那逍堰^來,趙成他們遇到麻煩了,他得先去看看他們。
“外翁,可否容我考慮幾天?”
姚丞黎自然沒意見,“當然,你若是立馬答應了,我也不相信你?!?p> 趙恒出來時,趙成急得就差再硬闖一回了,“公子,你可算是出來了,夫人被人抓走了!”
腳步一頓,趙恒側過頭陰森森地看著以他為首的暗衛(wèi)們,“夫人被抓了?那你們?yōu)槭裁炊荚谶@兒?”
眾人在一片濃郁的殺氣中噤若寒蟬,外人皆以為趙恒是個將死之人,可他們這些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人才知道,便是將死之人,公子的能力也是少有人企及,更何況如今毒已解,再沒有什么需要顧忌的了。
趙成上前摁住他的手,“是容夫人派人帶走了,說是要見見兒媳婦?!?p> 她連我這個兒子都不見,見兒媳婦騙鬼去吧!
“你們先找個地方修整,我去接夫人回來,三天后,我們全力出城?!?p> 出城的決定是他臨時做出的,本來也沒打算這么著急的,現(xiàn)下看來,這京城于他來說就是個陷阱,進來容易,想要出去,那也是要花一番氣力的。
“姑姑,公子到了!”
正在小憩的容夫人睜開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說是小憩,其實她根本睡不著,心里一直糾結著一件事。
“請吧?!?p> 他長高了,比年前探子呈上的畫像精神了很多,可惜被那毒磨了這許多年,瘦弱的厲害。
“我來了,人可以放了吧!”
容夫人并沒有在意他的態(tài)度,反而是笑瞇瞇地看著他,“當然,不過,她在這里有個熟識的人,去打個招呼,稍后便帶來?!?p> 趙恒不想聽她鬼扯,“你到底想做什么?直說,我沒時間與你虛與委蛇?!?p> 說罷轉身就要走,等著看他把這地方翻過來。
容夫人猛地捂住心口,控制不住地輕呼了一聲,卻還是被趙恒聽見了,他忙轉身急急看過去。
一眼撞進一雙笑意溶溶的眼睛,他像是被氣著了,開口卻是傷人的話,“怎么?難道你是在博同情么?很可惜,在這些年如同地獄般的生活中,同情這種東西對我而言就像是笑話?!?p> 既然選擇拋棄了他,又為何年年找人混跡在他的身邊,隔三差五的便有自己的畫像被送出去,寧愿看著幾張沒有溫度的畫像,都不承認這個活生生的兒子。
“我當然知道,我也沒有博你同情,只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次之所以用你媳婦脅迫你來,是因為有件事要告訴你。”
容夫人面色并無不愉,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
趙恒皺眉,的確,若不是這樣,他們母子今生都不會再見一面的,刻意忽略了她話里的某一句,他有些不耐煩的挑了把椅子坐下,沒有瞧見上首,他一直期盼著的來自母親的寵溺。
“什么事?”
“你的毒當真解了?”
趙恒仿似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的毒解沒解,你看不出來嗎?”
容夫人眼眶發(fā)紅,記憶中那個只有五歲的小男孩,大夏天的也不肯消停,瘋跑一陣后,滿頭大汗地跑來找自己要西瓜水喝。
“娘親,我的冰鎮(zhèn)西瓜汁呢?”
她忘了自己當時說了什么,只記得五歲的孩子,抱著肚子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滾。
幸福安逸的日子過了太久,久到她忘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十三歲時,她還是已故慎親王的獨女,被養(yǎng)在皇后名下。有一天她同小太監(jiān)玩兒捉迷藏,偷偷躲進了皇叔的寢宮,很奇怪,平時內監(jiān)守衛(wèi)一大堆的地方,那天卻空無一人。
皇叔見她進來,咿咿呀呀地說了一通,她聽不懂,隨后又聽見門口有動靜,她以為是小太監(jiān)找過來了,一骨碌鉆進了床底。
她心里很得意,那小太監(jiān)也就敢在外面轉轉,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躲在皇叔的寢宮。
可是,門居然開了,她屏住呼吸偷偷望出去,只瞧見粉藍色的寬大裙擺像是盛開在地板上的蘭花,一朵朵開遍寢宮,直至淹沒了她的全部視線。
“皇上,您好些了么?”
是貴妃娘娘的聲音,那個讓人十分討厭的十三皇子的母親。
接著她聽到了皇叔的聲音,嘶啞的厲害,可是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的話完全讓人聽不明白。
“哦,臣妾差點忘了,您不會好起來了,所以,我把皇后娘娘帶來照顧您,你們夫妻二人,好久沒見了吧。”
她聽到了皇后娘娘的慘叫聲,接著,她看見了皇后娘娘被人按在地上,視線正好與她相對。
皇后娘娘似乎也看見了她,娘娘對著她搖頭,不知為何,她忽然懂了娘娘眼神里傳達的意思,她用力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來,眼淚卻控制不住的掉個不停。
等她爬出去的時候,貴妃娘娘已經(jīng)走了,她撲過去想要看看皇后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皇后娘娘嘴角不斷地涌出鮮血,費力地吩咐自己拿紙張過來。
她拿著娘娘給她的血書匆匆忙忙離開了皇叔的寢宮,她不敢回皇后宮里,而是去找了小內監(jiān),問他借了衣服給自己換上,從御花園的狗洞里爬出去,直奔將軍府而去。
將軍看吧她帶來的血書,吩咐人將自己安頓下來,便匆匆離去了。
后來,等將軍再回來時,帶回來一個小男孩,瘦瘦干干的,卻很漂亮。他說不能送她回皇宮了,那里換了主人。
于是她便住在了將軍府,奇怪的是,那個將軍帶回來的小男孩似乎身體不好,總是大聲哭喊,吵得她頭疼。
后來將軍不知從哪里尋了藥回來,那個小男孩終于不再哭喊了,偶爾也會出門曬曬太陽。
日子就這樣慢慢好了起來,而她也和那個小男孩混熟了,知道他叫阿吉,也知道了他是將軍的兒子,未來的少將軍。
變故發(fā)生在她十八歲那年,將軍渾身是血的被抬了回來,而自己和剛十二歲的阿吉被副將塞進馬車,偷偷從后門離開了。
馬車并沒有走太遠就停下了,接著他們聽到了鋼刀拖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而那聲音正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們,她很害怕,可是阿吉卻面色坦然,似乎毫不關心逐漸逼近的死亡。
不過,他們最后被救了,一個武功奇高的商人,不過還是大病了一場。
等他們再回到京城時,當初的十三皇子已經(jīng)成了皇上,貴妃娘娘則因為皇后追隨皇帝而去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太后。他們偷偷去將軍府看過,早已人去樓空,幾番打聽之下才知道將軍不久前去世了。
阿吉成了孤兒,自己也再一次無家可歸。
后來,阿吉離開了,誰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離開的。
而自己則跟在那個商人身邊學習,十八般武藝樣樣涉獵,只為有朝一日能為皇叔和娘娘報仇。
可是,她卻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她發(fā)誓要好好報答的商人的秘密。他的書房有一間密室,里面有很多的人皮面具,其中有一張她死也不會忘記,那是阿吉的父親,將軍的面皮。
她駭?shù)倪B連后退,卻跌進了一個人的懷抱,“阿容,你怎么會在我的密室里?”
她想著她還沒有復仇就要死在這里了嗎?
那商人將自己手腳筋全部挑斷,鎖在了密室。
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她得知了一個驚天秘密。
原來,當今太后,她知道的貴妃娘娘之所以對將軍趕盡殺絕,是因為親眼看見老將軍殺了自己的父親。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個老將軍是別人假扮的,這個別人正是救了她和阿吉的那個商人。
他之所以要告訴自己這些,居然是因為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沒人與他分享實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