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然的生活從這天開始就徹底脫離了從前的軌跡,白天跟著禹南和其他將士們一同練武,半夜則鉆研圖紙。她其實并未從那無名店鋪里學(xué)到太多實際制造偃師兵器的方式,但也好在她有天賦,加上用在這事上的時間一日復(fù)一日,也攢了不少經(jīng)驗,到現(xiàn)在圖紙上的兵器也能照著做出來五六件了。
“你能堅持這么久我真沒想到?!绷忠詴r站在宋幼然身后,臺上的暖黃蠟燭照亮他臉上復(fù)雜的神色,扔了瓶消淤青的藥到她臺上,“五年前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你堅持不了,不用幾天就會哭著回家的。”
宋幼然也不怕他看到她的圖紙,略掃了一眼他扔過來穩(wěn)穩(wěn)落在臺上的小瓶,低著頭繼續(xù)裝起木質(zhì)的,一刀一刀細(xì)致削平的零件:“想打一場?”
林以時沒說話,她放下手上的東西,轉(zhuǎn)身,半靠在臺上,抬起一半眼睛對上他略垂的目光,瞳孔黑亮。她的眉峰仍然凌厲,面容依舊張揚(yáng),只是容顏比起十歲那年,更引人注目了點。
“宋無,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大了會很好看?”林以時走了走神,目光飄忽兩秒。
“多謝,我已近十五,不算是孩子行列了,用長大這個詞不恰當(dāng)?!彼斡兹徽酒饋碛梦迥昵俺跻姇r他的語氣回敬他,頭頂已及他肩頸處,比那時候踮腳也只能觸及他心臟的女孩,確實高出許多。
“打一場。”
他勾了勾嘴角,拿上她的劍出了門。宋幼然皺眉,隨手挑起一根紅綢帶束起長發(fā),快走兩步從他手中拿回了自己的劍:“你拿我的做什么?”
“你不用你那特殊的兵器了?”
“要打就好好打?!彼斡兹贿~過門檻,神色冷肅。
“我記得你并不喜用劍?”林以時將手搭在佩劍上,極有先見之明,不緊不慢地?fù)跸滤斡兹煌蝗换厣韯澾^來的劍鋒。
“打不打?”宋幼然冷聲。
“打!”
兩人一前一后躍上練武臺。宋幼然拔劍,她的劍式是從禹南那兒學(xué)的,但是步法卻是隨心。旁人看來是混亂,只有和她對陣的人才知道其中難纏之處。
“來!”林以時的劍也出了鞘,“錚”的一聲和宋幼然的撞在一處。劍鋒帶著凜然的攻擊性,在夜色里交織成迅速舞動碰撞的銀光。月光灑在劍上反射的光點綴入宋幼然的眼中,她恍惚半秒,卻叫林以時抓了空隙,劍鋒貼著她的墨發(fā)一劃。
宋幼然后撤一步,發(fā)上垂下的紅綢帶被林以時削斷了一截,飄飄忽忽地被劍鋒驅(qū)趕到一旁,宋幼然淺淺地皺了皺眉,快速從著斜前的角度閃到他面前,橫出一劍,鋒利的劍氣擦著他的脖頸而過,林以時瞳孔急縮,向旁側(cè)身躲開,笑道,“怎么還動真格了呢?”
趁他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間,宋幼然輕松地進(jìn)一步,本就已經(jīng)松松散散的發(fā)帶落在地上,她過腰的黑發(fā)散開,劍鋒已經(jīng)擱在他頸側(cè),眉目仍舊張狂。
若是兩年前,林以時還能和宋幼然打成平手,但是現(xiàn)在宋幼然卻能做到極其容易且不費力地勝了他。對于此事,作為宋幼然半個武功師傅的禹南也表示自愧不如,對這個用了短短五年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和他不相上下且步法獨特的女孩感到很是驚奇。
“我這將軍倒是該讓位給你了。”林以時側(cè)身錯開她的劍鋒,將自己的劍回了鞘,“你會喝酒嗎?”
“不會。”宋幼然看出他的意圖,但一點都沒有興趣。
她的劍也回了劍鞘,不過回得有些帶著情緒,林以時看著她,很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五年來都難得看到她的情緒輕易浮現(xiàn)在動作上,宋幼然按在劍柄上的指關(guān)節(jié)白了白,“你的確不適合做個將軍?!?p> “……”林以時想去拿酒的腳步頓了一刻,又恍若未聞地邁開。
“但我若要做將軍,這個位置該是靠我自己爭來的?!彼较⒘嘶貏r的情緒,皺著的眉也展開,“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該是個將軍,怎么能做好一個將軍?你若做不好一個將軍,怎么帶領(lǐng)邊疆的所有將士們守住國土不被侵?jǐn)_?外敵頻頻來犯,你若保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怎么能保護(hù)這鄰近邊疆的百姓們?”
她的話說得很直接,一點都為留情面,但字字句句點明的都是他明顯的問題,她的目光落在他逐漸轉(zhuǎn)過來的身影上,林以時停了腳步,彎了彎眉眼,半句不提她的話:“喝一杯?”
宋幼然有點火氣了,手中劍方要再出鞘,卻看到他眉上擔(dān)著的無奈和酸澀,手便是一頓,難得地壓下了怒氣,但語氣也絕算不上友好:“喝?!?p> 林以時轉(zhuǎn)身去拿酒,宋幼然原地坐在練武臺邊,紅綢帶早隨著風(fēng)不直到被捎到哪里去了,她的發(fā)絲沿著臺子邊沿散開在她身周,柔順的長發(fā)遮擋了她恣意的面容,顯得意外的安靜。她閉上眼睛,迎著夜風(fēng)暫憩。
林以時走回來,目光落在她身上,動作溫和地將她發(fā)絲歸整到一側(cè),在她身邊坐下,偏頭就看到她安靜不動,一絲攻擊氣都不帶的側(cè)臉,怔了半刻,嘆了口氣,將拿的兩壺酒往手邊一放,自己拿起一壺往嘴里灌了一口,溫潤的桃花釀甜味漫在空氣里。
宋幼然嘴角抽了抽,也拿了一壺灌酒喝,帶著微微的醉意歪頭看他:“傳聞邊疆的酒能烈得人一生都忘不了?!?p> “這樣喝到邊疆溫柔的酒不是更忘不了了嗎?”林以時笑著反問,眼角泛著酒一樣的桃花紅。
宋幼然不回答他,夜風(fēng)吹得瓷作的酒壺冰涼,她將手縮回袖子,隔著一層衣袖舉起酒壺,眼神有點醉。
甜的,忘不了。
和京城里那家喜城鋪的糖葫蘆一樣,都是甜的。
不僅是忘不了,也是不想忘。
宋幼然捧著冰涼的酒壺,一口一口接著灌,林以時也不阻她,陪著她灌酒,酒嘗著溫和清涼,但是后勁大,林以時沒告訴她。到后半夜宋幼然酒勁上來,就著這練武的臺子睡著了,他沒叫她,輕輕把她壓在身底下的頭發(fā)一縷一縷理順搭在旁邊。
宋幼然側(cè)了側(cè)身,頭發(fā)又都落下去了,林以時笑了笑,幫她重新理好,也看著星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