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旭抬起頭來,依然是笑,夜空漆黑,看不見一縷星光。明明這個冬天又冰冷的很,它甚至能感覺到,有冷風(fēng)颼颼地順著防寒服胸前拉鏈的縫隙鉆進(jìn)去,可田旭卻一點(diǎn)兒都感覺不到冷。
田旭歪著頭,心里又有了壞主意。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故作認(rèn)真地道,“我怎么記得是九天呀?…耗子哥?”
那人蹙眉,說話篤定的很,“你可別誆我了,我算的明明是八天?!表n淞浩頓了頓,看著田旭穿著防寒服還依然顯得有點(diǎn)單薄的小身板兒,又繼續(xù)問她說,“你冷嗎?”
說完,韓淞浩低下頭看著田旭——眸子里的她依然還是笑,都快笑到自己心里去了,街邊的路燈映著她的眸子比積雪還明亮,“冷呢。”
于是韓淞浩往前邁了一步,離田旭又近了許多。他低著頭看著田旭,“冷?”
田旭說,“冷啊。”
下一秒,田旭感覺后背被什么東西縛住了,隨后,似乎也沒有風(fēng)能順著防寒服的縫隙鉆進(jìn)來了。
時間一下子和雪花一起結(jié)了冰,但又很快融化了。當(dāng)兩個完全不同的軀體在冰冷的微雪中相擁,周圍的一切都不再嘈雜了。
田旭呆呆站著,感覺有著什么“砰砰砰”叫喚著的東西一下子出現(xiàn)了,時間恍然,又有什么叫喚著的“砰砰砰”的東西附和著出現(xiàn)了。
那人把頭輕輕埋在田旭的鎖骨上方,問,“還冷嗎?”田旭只覺得自己被鬼迷了心竅了,“冷。”……
等韓淞浩率先松開臂膀放開田旭,也或許是田旭終于緩過神來推開了韓淞浩,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就散開了。
韓淞浩依然低下頭看著田旭,但是目光卻不和剛才一樣直愣愣的了,而是帶了一絲尷尬——他有些擔(dān)心田旭的下一句是“韓淞浩你這個臭流氓。”
可萬幸,田旭沒有。
她抬起頭,像剛剛一樣看著韓淞浩,就像剛才沒有回抱住韓淞浩一樣。田旭說,“現(xiàn)在不冷了。你還冷嗎?”
“我還行?!?p> 于是田旭說,“那我要回家了?!?p> 韓淞浩點(diǎn)頭,他跟在田旭身后,覺得一顆心藏在胸口里砰砰砰地跳個不停。他伸出右手,提著田旭的書包帶兒,一步步地把田旭送到了車站。
雪還在下。
馬路上的積雪被來來往往的車輛碾壓、早就混了塵埃變成泥水,只有那些被風(fēng)吹過來、落在行人臉上的雪花干干凈凈的融化、蒸發(fā),似乎這樣才有了存在的意義。
哪怕只是一瞬間。
韓淞浩目送著田旭上了公交車,又看著公交車默默駛離車站。雪花默默覆蓋了兩人來時的腳印,就像他們倆不曾來過。
月考前一天的中午,韓淞浩拎著書包從后門走進(jìn)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桌子上嚼著薯片、說著名人八卦的田旭。他就著田旭的位置,摸索著找到了自己的那套桌椅?!蛔由蠜]書包,但卻被塞了滿滿的書。
田旭余光瞥見走來一個人,還以為是大文湊過來吃零食。她問大文,“怎么花俊妍找你借筆記沒給?……”她問著,“我把我的給她了。我咋不知道你還要復(fù)習(xí)???”田旭一邊說著,順手把薯片袋子遞過去,那人似乎是怔了一下,很快地連著袋子一起接了過來。
于是田旭回頭說,“大文兒,你是不是把筆記給夏天啦?你可真是不要臉啊,我這一袋子……”她說著,卻看見自己的薯片此刻正停留在另一個人手里。
那個她心心念念了許久,卻始終不敢發(fā)個消息問問“最近累嗎”的人。
韓淞浩似乎也怔住了,他一只手托著薯片,另一只手掏了幾片兒薯片正準(zhǔn)備送到嘴里…
但很快的,韓淞浩的眼里又全是笑意了——他看見田旭因?yàn)檎痼@而突然瞪起來的眼睛,還有她躊躇著不知道要不要從桌子上蹦下來的樣子……那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就像動物園里席地而坐的熊貓。
他看著可愛,心里莫名想笑——還是很大聲的那種。
哪怕此刻自己心里依然在為那天微雪中的一個擁抱而窘迫。
田旭看了看韓淞浩,還是選擇寒暄幾句,“耗子哥,你不學(xué)編導(dǎo)嘛?來咱班干嘛來了?”
韓淞浩想,“你這話說的可不夠意思,就像我來不得一樣。可我總不能說想你吧?你回頭再給我打出去…可是氣氛哄到這兒了,也不合適說別的啊。”于是他說,“明兒個考試,我今天過來聽聽課?!?p> 田旭點(diǎn)頭,“哦。”
韓淞浩是掐著午休結(jié)束的時候進(jìn)的班,這么一來二去,馬上就要上課了。田旭從桌子上跳下來,趕緊回頭張望班門口,確定沒有霍老師突然的出現(xiàn),這才伸手掏了掏書箱,但沒能再掏出點(diǎn)別的什么吃的。
她回頭看著韓淞浩,問,“你吃午飯沒?”韓淞浩看著田旭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樣子,自己一下子生了再逗逗她的心思,“沒呢?!?p> 果然,田旭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我剛剛不給你控制了嗎?你先湊合吃兩口。我一會去給你覓食,不行就從老鄭那兒偷點(diǎn)兒吃的來……”
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就是語文課。而語文課演講,則是高三時候的新?lián)Q的教語文的鄭建港老師定的小規(guī)則——每天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之前都要抽一個同學(xué)演講,內(nèi)容隨意并且時長不限?!缣镄癜雮€月以前的那次演講一樣。
不負(fù)眾望,鄭老師喊上節(jié)課演講的葉城過來抽條演講的人——韓淞浩翹了小半個月的語文課,唯獨(dú)來上了這么一天,抽簽還恰巧能抽到他上去演講?!镄穸紤岩勺约簞倓傉f“偷老鄭餅干”的事被老鄭發(fā)現(xiàn)了。
韓淞浩看了看旁邊偷笑的田旭,沒有什么拖拉就站起了身。他步子邁得極大,幾步走到講臺上,隨手拿起講桌上的粉筆,在黑板上寫“為什么沒有一部好電影”。
之前的語文課里,田旭不懂為什么每天都要花費(fèi)五分鐘聽同學(xué)演講、鄭老師再用十幾分鐘評價——這么浪費(fèi)時間的事,到底有什么意義。
現(xiàn)在她知道了,這個小小的講臺,可以因?yàn)樗W光。直到很久之后,他們的人生有了完全不同的路口,甚至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再有什么交集,可田旭依然能回憶起那場十一月的微雪,還有教室的燈光潑灑到一個男孩子肩膀上的樣子——燈光如晝,每當(dāng)想起他,田旭心里就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