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紫衣和龍修云的關系有了實質性的進展,不過她仍然覺得十分苦惱。
她坐在碧泉殿的堂案椅子上,白皙纖細的手握著一支毛筆在手心里敲打著,心不在焉地蹙眉思索。
王潮馬漢則像兩個木樁子一樣,守在碧泉殿的大門口。自從上次兩人偷跑出去酒樓喝花酒,害得白姑娘遭人暗算下毒手,他們在心里自責不已便老實了許多。
雖然宮主并沒有責罰怪罪于他們,王潮跟馬漢還是每日勤勤懇懇地守著碧泉殿,夜間時常到地府牢獄中巡邏,希望能夠彌補自己的過失。
白雪端著荷葉蓮子羹,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碧泉殿門口,她一襲白衣勝雪,烏發(fā)僅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靈動俏皮的模樣甚是討人喜歡。
“白姑娘?!?p> 王潮馬漢見到她立即笑臉相迎,手里握著把大刀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立好姿勢。
白雪見到他們偷懶的模樣,只是伸手豎起了食指,示意他們別出聲,她促狹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笑意,笑起來就像是掛在天邊的一輪彎月,連地府周圍景致都跟著變得明亮皎潔,白玉無瑕。
猙獰詭異的牛頭面具懸掛在碧泉殿左右兩邊的殿門上,此時的殿門正敞開著。白雪歪著腦袋往里面瞧了一眼,她家宮主正神思恍惚地蹙著眉頭,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白雪見此便伸手敲了敲殿門,誰知她家宮主絲毫未曾察覺到她的存在,她只好無奈地徑自走進殿內。
她將荷葉蓮子羹擺到顏紫衣面前的桌子上,并且將碗筷勺子全部擺好。她眼角的余光瞄到顏紫衣仍是手撐著額際,雙眼無神地在發(fā)呆,手里的毛筆點在白紙上遲遲未有下筆的動作。
白雪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奈地走到顏紫衣身邊,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才見她有了一絲反應。
見顏紫衣終于抬頭看到了自己,白雪便掩著繡帕笑著對她說道:“姑爺這才剛回了南海,宮主就無心公務,既然不想分開,那宮主為什么不留姑爺在地府里多住上幾日?”
“白雪,你果然是被他給收買了,這才幾天的時間,就開始叫姑爺了。”
顏紫衣感慨良多,以前還是客氣地叫著龍三殿下,轉眼間就變成了姑爺,她的白雪就這么被人給收買了。
其實也不能怪白雪,哪個神仙不喜歡仙丹妙藥呢,送得多了自然能得到回報感激。
“宮主的夫婿,白雪早晚都要叫聲姑爺?shù)?,如今不過是提早了些時日而已?!?p> 白雪將盤子里的蓮子羹端到她面前,細心地替她放上勺子,接著對她說道:“況且,我的傷勢能夠痊愈,要多虧了龍三殿下的靈丹妙藥,白雪從心底里感激不盡,自然想著宮主和姑爺?shù)年P系能夠和睦相處?!?p> “好吧,看在你的傷才剛好,還給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份上,本宮主決定原諒你了?!?p> 顏紫衣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用荷葉包住的蓮子,果然甘甜可口,因為有荷葉包著,所以會散發(fā)出誘人食欲的香氣。
“依白雪看啊,宮主肯定會喜歡上龍三殿下的。”
白雪眼眸里有幾分戲謔地對她說道。
“為什么?。俊?p> 顏紫衣手里握著把勺子郁悶地問道。
“因為宮主把龍三殿下的事情安排得很好啊,他每次一來到地府,宮主就會變得很細致,連殿下喜歡喝的茶葉都是提前沏好,不冷不熱的,殿下來了就剛好能喝上。”
白雪從心底里面覺得,她家宮主對龍三殿下的情意,或許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深刻。
“亂說,那不過是因為你家宮主我做事一向心細如塵,僅此而已?!?p> 顏紫衣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她才不會承認這種莫須有的事情。
“嗯,好,宮主說得自然是對的?!?p> 白雪笑著點頭附和道,既然宮主不想承認,那她也沒必要去說破這個事情。
等白雪將糕點盤子收走后,顏紫衣繼續(xù)坐在碧泉殿內想了許久,覺得還是應該告訴龍修云,有關于東海泉眼失竊的事情。
他們之間的關系越親近,她便會有幾分內疚,不想把關系建立在泉眼交換得來的利益之上,更害怕一旦說出口,他們之間的關系會產生不必要的誤解。
不過,在這之前,她需要去拜訪一下水神,通過赤鳳和朱雀在外面打探回來的消息,她已經(jīng)得知水神的去向,如今水神已經(jīng)從不周仙山回到了水族領域。
至于地府的事務,為了避免魔界的人再來攪局,她已經(jīng)派清羽去凡間請她的師父回地府主持內務。
不過,她的師父云游仙外許久,恐怕會躲著她不肯回地府,如果清羽請不回來,她必然要到凡間再走一趟。
顏紫衣的地府事務清閑下來,她便決定在地府里四處走走,上次那么輕易就被紅袖放走了十八層的犯人魏進寶,只能怪她一時疏忽大意了,沒有派人多加防備紅袖。
幸好這只是紅袖的調虎離山之計,為了得到生死簿故意造成地府秩序混亂的假象,并未造嚴重后果,發(fā)生魂游凡間的現(xiàn)象。
顏紫衣從碧泉殿走出來,一路上悠閑地沿彼岸河邊閑逛著,她每往前走一步路,道路前邊盛開的彼岸花便主動往旁邊退去,為她從中間開出一條道路來。此時彼岸花開正濃,時而葉子灰敗黯淡毫無生機,時而妖艷欲滴染成血紅色,顏色漸變轉換著,在灰蒙蒙的夜色下詭秘妖嬈地盛開。
在花叢的底下則是層層往下延伸的地府牢獄之門,每當彼岸花開得如此嬌艷欲滴之際,便是底下牢獄中犯人受刑的痛苦之時,彼岸花的根莖便是如此澆灌生長著,美麗且?guī)в袆《尽?p> 顏紫衣走到河邊的一處琉璃亭子里坐下歇息,彼岸河上就有一條小船正緩緩向她靠近,是幽冥船夫和一只游魂。
戴著黑色斗笠,一襲黑袍的船夫輕放下船槳,將船只停靠在岸邊,他把船只上專用的繩索系在岸邊的碼頭上之后,便無聲地催促著乘坐在船只后面的人趕緊下船。他伸手指著岸邊的涼亭子,示意他要找的人就在那座亭子里。
在船夫的催促下,那人帶來疑惑茫然的神色下船,來到岸邊的涼亭子里。
只見一名年約十八芳華的粉衣女子正坐在亭子里獨自飲酒賞月。她的容貌清冷艷麗,眉目間透著股淡漠疏離,見他來到亭子里,那清冷若遠山的眸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自顧著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杯中酒香彌漫在空氣里令人昏沉欲醉。
“在下張霧之,請問姑娘是?”
張霧之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禮,神色從容,眼眸里則流露著不易察覺地小心謹慎。
“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怎么反而不知道我是誰?”
顏紫衣放下酒杯戲謔地對他說道,眼眸里透著一絲狡黠。
“原來姑娘就是這陰曹地府里的閻王,在下有禮了。”
張霧之平靜地說道,早在凡間就聽說過許多關于地府閻王的傳聞,都是面目猙獰,兇神惡煞之貌,如今看來果然傳聞不全是可信的。
“你既然已經(jīng)喝下了孟婆婆的湯藥,如今卻依然在地府內徘徊游蕩,遲遲不肯接受六道輪回,來忘卻那些前塵往事,難道是有什么執(zhí)念未了?”
顏紫衣不急不緩地說道,見他身穿一襲青竹刺繡的錦衣華服,儼然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冷傲貴公子。
張霧之在凡間的日子哪怕經(jīng)歷了多重磨難波折,好不容易苦盡甘來能夠輪回轉世,按理來講應該是解脫了所有的痛苦,不該再有如此之深的執(zhí)念。
不過,事實相反,張霧之的心如死灰,卻依然不肯忘記前塵往事,他的意志堅定非常人能及,孟婆婆的湯藥對他竟起不了絲毫作用。
“我愿在地府當牛做馬,永生永世?!?p> 張霧之神色堅定地說道,對凡間的七情六欲毫無貪戀。
他的身世算得上坎坷凄苦,原本是無父無母的乞兒,過著風餐露宿,饑寒交迫的貧苦日子,在街上偷過小販賣的包子,與其他小乞丐們哄搶過大酒樓里面倒的剩飯剩菜,實在餓極時,他曾鉆過狗洞,甚至與大戶人家養(yǎng)的狗搶過吃食。
可以說,只要有口吃能讓他活下來,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蛟S,那戶富貴人家就是看上了他這一點,把他留了下來。
原本他是沒有名字的,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只有一頭老牛守在他的身邊,發(fā)現(xiàn)的人就隨口叫他牛娃,看樣子是剛生下來皮膚皺巴巴的,裹著塊破布就被扔在了尼姑庵門口,全靠庵里的老尼姑撫養(yǎng)長大。
后來,庵里的兩位老尼姑相繼去世,漸漸地便斷了香火,再也沒有人來這尼姑庵里上香祭拜,也沒有了香油錢,那時才八歲的張霧之只好在外面市集街上到處流浪,成了混跡街頭的乞兒。
再后來,他進了張府,成為張府的大少爺張霧之,他有了新的身世背景,不再是牛娃,私底下卻依然被張府的奴仆們看不起,因為他們曾經(jīng)親眼見過他是怎樣與狗搶吃食,所以即使成了張府的大少爺,他依然被下人們欺辱著拳打腳踢。
這些人或許是看他不順眼,或許是單純的嫉妒憤恨,張霧之不會天真地以為張老爺會為他做主,因為他知道老爺只不過把他當成一條比較聰明聽話的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