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樹爺爺住所之時,就見一身著青衣的清俊男子負手立于樹下,我遠遠喚了一聲,樹爺爺聞聲,轉身看來:“墨書?!?p> 我笑嘻嘻小跑行至,樹爺爺于我而言,便似摯親長輩,雖時時有些嚴厲,到底真惹了事,撒撒嬌,樹爺爺便只會無奈一嘆,想著法子將事擺平。
此間,樹爺爺看一眼我頭頂上滾滾雷云,蹙了眉頭驚愕道:“”
不愧是資歷深的老輩,一眼就瞧出來了。
我笑說:“樹爺爺不用擔憂,這天劫一來,倒說明我當真修為圓滿,我要是升了仙,就能像某些升了仙的妖一般,照拂一下咱們無名山了不是?屆時也沒哪個沒眼色的小妖敢欺負咱們山頭上沒靈識的崽子了?!?p> 樹爺爺道:“墨書,天雷之劫沒有那么簡單,百年之間修為圓滿的妖并非沒有,但卻不是全都能平安過得九十九道天雷的?!?p> 可這雷劫來都來了,我也趕不走啊。
再者初衷本就修成仙,怎么能臨了打退堂鼓呢。
遂出言寬慰:“我曉得,一定會當心的?!?p> 未免真出什么意外,遂續(xù)道:“樹爺爺,你要幫忙照看一下阿木啊,他還在修行,若是我沒能扛過,你想個方法將阿木喚醒,讓他不急修煉?!?p> 阿木不在乎仙不仙的,若我真有個萬一,他留在下界當個自在的妖也挺好。
見樹爺爺面上愁云慘淡,笑一笑道:“哪有那么多萬一呢不是,樹爺爺放心,等我成了仙再回來無名山上。”沒事同阿木一道周游三界,逍遙又快活。
樹爺爺卻說:“墨書,成仙并非你想的那般自在,仙界規(guī)矩繁多,你若想隨時回來無名山,沒那么容易。”
聽得本座心中咯噔一下。
“不能吧……我看那些仙挺自在呀?”先前三天兩頭的找茬,沒有樹爺爺說得那般嚴重呀。
再說……樹爺爺不是仙,又怎么知道天界規(guī)矩多,怕不是有人唬他的。
白曦也說了,成仙成神之時,我也可以長長見識,若不自由,又怎么增長見識。
最最要緊的是,我還想同阿木一直在一起啊,就像當初在凡界聽聞那句話一般,一生一世一雙人,多好。
若不能……心中忐忑不安,就怕樹爺爺所言是真,那即便升了仙,真將頰邊蛇鱗掩去了,我又給誰看。
只是想蛇鱗褪去便不丑了,同阿木行在一道也沒誰說三道四罷了。只是如此。
本座……本座忽然不想成仙了,本座不想賭這話是真是假。
但天上雷云滾滾,悶聲陣陣,且一聲勝過一聲,是隨時便要落下之勢,連想去找正閉關之中的阿木說一些心中的話都來不及,樹爺爺擔憂愈發(fā)明顯,而小山貓則是一臉莫名,教悶雷聲驚得快炸了毛,仰著頭扯扯本座衣袖,道:“大王,快下雨了,我們走吧?”
來不及,只能低了身揉揉小山貓腦袋,將一臉茫然的,丟下一句:“若是成仙,本座一定會回來?!?p> 無名山中有樹爺爺,有小山貓小兔妖一切親近我的小妖,還有阿木,隔幾座山頭有靜水湖,與靜水湖相隔不遠的,那是本座在此世間的頭一個好友。本座舍不下。
疾行至一處開闊地帶,身后是小山貓似有所感一般急哭了的聲音,一聲聲喊著大王。
本座又不是去赴死,抗雷劫而已,怎么哭成這樣。
幽幽嘆一聲,拋開心頭不安和某一些雜念,畫了道護陣,為防萬一再下一道,而后一撩衣擺,盤腿坐下,盡可能吸納天地間靈力,補足方才落下護陣所損失的靈力。
依白曦所言,靈山尚還得留著些,等著這護罩撐不住雷劫破碎之時,便只能是本座硬接,畢竟這天雷直直鎖定了我,躲也躲不開。
云層中第一道天雷落下,聲勢浩大。
我心頭尤念著方才樹爺爺想的話,不能靜心,連帶著方才的法陣都有些松動跡象,直覺不妙。
為求心境安穩(wěn),想想無名山,想想白曦,再想想阿木,腦中是阿木極是好看的面容。
閉關兩百年,不過是須臾彈指罷了,與阿木的相處時日不長,也不算太短,夠我這時常不大好似的腦子回憶點點滴滴,牢牢記下。
我還記得阿木方在洞府外鑄了灶臺之時的景象,記得他第一次采了新鮮的靈果靈植,挽了袖口清洗得很是認真,微風將額邊發(fā)絲吹拂至他眼前,他卻沒順一順,尤自認真清洗,一葉葉的,洗得很是干凈。
我原是想幫忙的,阿木執(zhí)意不肯,說這般活計,他來就好,也免得濕了手。
我只道凡人是男耕女織,這些活,其實該我來才是,阿木卻不以為然,道是我既是他娘子,平素的活計他能做也便做了,他并無不愿,我又何必計較這些。
本座拗不過他,便蹲身在一旁,一手撐著腦袋看他,他那碎發(fā)遮了眼,想來不好受,手又正濕著,不好將頭發(fā)順一順,便伸了手去,將那捋柔順發(fā)絲順至他耳后,阿木便紅了耳尖。
但那日的風時不時的吹,隨著他的動作,那縷頭發(fā)變時不時的想往阿木眼前跑,我也便就時不時將那發(fā)絲順一順,幾次下來,連臉頰都紅了。
那是阿木頭一次在本座面前紅了耳尖臉頰。
當真有趣,本座未想到男子也能這般羞澀,像個小姑娘似的。
雖說阿木他生得極是好看吧,但怎么瞧也都瞧不出來姑娘的感覺來。
本座是條蛇,生來本就畏火懼燙,便是修成了個妖,這天生帶的毛病也改不了。
見阿木清洗好菜,便拾了枯枝干葉,甚是熟門熟路的折了枯枝干葉塞進灶中,又拿出了兩快白色的石頭。
心知他要生火,實在詫異又好奇,還有些不大愿靠近,只記得我以前是遠遠的瞧見了旁的妖生火做食,并不仔細,且有火嘛,便沒敢靠近,但有阿木在,便忍不住往他那里湊湊,看他分明是笨手笨腳頭一次做,卻是異常鎮(zhèn)定,像是早這般做過許多回了似的神情,如今想來,應是在那會生火的妖君處看了許多回,心中想了許多回,方才是那般神情。
阿木總是細致貼心的。
本座也不愿再閑著,直想幫幫忙,那時心中想著,不就是火嘛,本座好歹是有百多年修為的蛇妖,小小火苗還能傷了我不成?遂鼓足勇氣,往灶臺前去,學著阿木挽了袖口。
奈何阿木尤是不愿,說什么都不肯,只讓我離那灶臺遠一些,免得一會兒生出的火將我灼傷了,我也便只能往后退了兩步,乖乖隔了兩步遠安靜看著他。
但阿木生火實在是手生,將火石打了又打,方才生出點火星來,阿木應是頭一次生火的吧,見了火星分明一僵,那火星濺落在干枯葉上瞬間生出火來,一些火星又濺落在他衣裳上,迅速燃起燒了個洞,委實將本座嚇了一跳。
當時本座疏忽,阿木可是木靈,木靈遠比我這蛇妖懼火才是,卻是忘了,只是看得心頭跳跳,將阿木放在木盆中用來熬湯的水照著著火之處一潑,又拉著人沖回洞府中,翻了藥膏來涂在他腿上被火灼傷之處,末了又翻出衣裳交給他換。
轉而就見阿木有些狼狽的面龐上滿是笑意,尤其是那雙生得好看的墨色眼眸,似春水般柔柔溫溫,開口道:“娘子,我無事。”話音同樣溫雅。
然哪里是無事?
我雖將火澆熄了,但那火星直燒了衣裳,將他大腿那里都灼傷了一塊,雖說是一小塊,但那也是傷啊,想想那鳥人縱火燒了本座洞府連帶著將本座尾巴也燒了,直覺渾身都疼。
阿木笑得溫溫,傻里傻氣的,仍是道無事,而后便換起衣裳。
實在是……傻得教妖臉紅心跳。
阿木換衣倒不好眼巴巴看著,流氓似的,便先一步出來,就見那火將鍋燒得通紅,像是要炸了似的,好不嚇人,本座看得僵僵立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刻阿木換好衣裳行出,見狀忙將我?guī)щx,又忙慌慌拿了盆去打了水來,將水倒進了鍋中,一股濃煙立時升起,伴著哧的一聲很是刺耳。
我原也說過升火實在危險,生食也沒什么不好,阿木卻只道熟悉之后便可,我莫離得太近,當心傷到。
也確實如此,阿木一遍遍試下,便真就熟練了,再沒第一次那般慌亂,弄得臉頰都染了灰,向來柔順的墨色發(fā)絲還因此有些炸毛。
本座還很懶,一直很懶,時常躲懶不修煉,化了蛇身掛在樹叉上,迎著樹葉間灑落的星星點點的光,打瞌睡。
那是在阿木剛來不久,本座尤還對他不甚在意之時,更是如此。
阿木初時見了本座原身,有些怔怔,想來是沒見過我這般黑不溜秋還甚大的蛇吧,一時嚇著了,愣愣的,半天沒個反應,本座也沒管他,懶懶的甩甩尾巴,依舊掛在樹杈上打著瞌睡。
等到下午時分,星星點點的陽光變得有些燙,將葉子都曬得蔫蔫,本座睡得迷迷糊糊的挪挪身子,未挪動分毫,困意正濃,也就作罷,不多時陷入沉睡,只等著實在太燙醒了再挪,卻是一覺睡到日將落時,睡夢中依稀有微風吹拂,綿綿不休。
醒后睜眼一看,就見阿木拿著芭蕉葉將陽光擋住,另一只手拿著把描竹折扇正緩緩的扇著,微風是夢中的微風。
本座詫異,心中有什么化開一般,對待他時的心境就生了點變化,再抬眼,對上那雙溫潤的眼眸,里頭那溫溫暖意直要蠱惑人深陷,只怕是溺斃也甘愿,本座甚是慌亂的將的目光抽離,變回人型未有注意,險些栽倒,教阿木眼疾手快扔了手中物什,攔腰抱住,方免了堂堂無名山頭山大王的本座面朝下砸的窘境。
阿木擔憂:“娘子可有傷到?”
娘子這一稱呼,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能胡亂喊,小山貓只是胡亂說的,莫要聽信,他非是不聽,本座實在懶得再說,左右一個稱呼而已,我也不會少塊肉,便隨他去了。
本座抬眼看他,適才注意到他頰上將要滾落的汗珠,也才注意起,他衣袖有些濕潤。
那時本座異常震驚,只說了一句話:“你……你不會是就這樣為本座擋了陽光,站了一天吧?”
夏日里午時之后,太陽正毒,正正擋著烈日,也不怕曬得暈死過去。
他點點頭,笑得溫溫潤潤,里頭透著股子傻氣。
一息間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將本座放下,一躬身,是方從樹爺爺那處學的禮數,倒做得有板有眼的,只道:“失禮了?!北愠珠g溫泉水行去。
實在是有趣。
這雷劫來得突然,他又在閉關,不能打擾,我也不好頂著雷劫跑去找他,只怕殃及,便是如此,連話也未來得及說上一句。
當下已然落下十數道雷,確實一道強過一道,第一道法罩已在雷劫之下有破碎跡象。
雷劫之下,天地靈氣與我有所阻隔,若要安然抗下九十九道天雷,卻是有些難的。
但不可放棄,便就只為了同阿木一道白首不離的約定,我也要抗下雷劫,不止如此,阿木若是升仙劫至,亦要為他擋一擋,只防萬一。
是以,本座必要成仙。
之后的事之后再做打算,如今多想也是無用,反而擾亂心境,于渡劫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