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之后,蕭拂衣很快便睡去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個六歲大的孩子,身心受損,再加上整日的車馬勞頓,也確實難為他了。
蕭長鳴看著他沉睡過去,呼吸均勻,知道他的狀態(tài)正在不斷恢復,尤其是今日,似乎開朗了不少。
他心中十分欣慰,不過,一想到前路茫茫,頓覺心事重重,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索性和衣起身,推門走出房間。下樓后,走到客棧后院當中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欣賞夜色。
不得不說,這個十三娘確實是一個雅致的妙人兒,后院的景色,相當別致!
蕭長鳴借著昏暗的夜色,只見小院正中,一棵高大的榕樹拔地而起,參天而立,挺在低矮的花草之間,顯得極為突出。樹冠寬闊婆娑,枝葉交橫之間,竟是自成一處天地。
靠墻的一角,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即便此時已是初冬,萬木凋零的季節(jié),那片竹林,依然是蒼勁挺拔。
竹子青翠挺拔的腰身,披上輕柔的紗衣,顯得素雅而秀美,就像身著綠裙的少女,又罩上潔白瑩亮、薄如蟬翼的外衣,分外清秀。
不遠處是一個池塘,里面盛開著許多不知名的花朵,有的妖嬈綻放,有的含苞欲放,或卷或舒的葉子幽然出水,圓潤的水珠兒滾在碧綠的葉子之上,緩緩滑落到清澈的水面,蕩漾起小小的漣漪。
望著這般美景,原本刺骨的寒風,似也舒緩了許多,變得暖和了起來。蕭長鳴只覺得煩惱盡消,一時之間,竟然看得癡了。
以至于一位麗人來到他身后,他都渾然不覺。
麗人一身紅衣,手中還端著一壺酒和兩只杯子,“蕭二爺看來心情不錯啊,這么晚了,還來到此欣賞夜色!”
蕭長鳴豁然轉(zhuǎn)身,見是客棧的老板娘,十三娘。不動聲色的道:“老板娘,你是否認錯人了?你所說的蕭二爺,又是何人?在下并不相識啊?!?p> 他表面上云淡風輕,其實內(nèi)心里,早已波瀾壯闊。他們這一路上,都是低調(diào)潛行。沒想到,這個素未謀面的老板娘,居然認出了他。
“這么好的景色,沒有美酒相伴,豈不可惜?蕭家堡蕭長鳴、蕭二爺!您說是嗎?”
蕭長鳴臉色變了,全身都戒備起來,以防備她暗施偷襲。緩緩道:“你究竟是誰?”
十三娘見他的樣子,也不以為意,嬌笑道:“都說蕭二爺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怎么感覺像要辣手摧花的樣子?!?p> “這后院可是我自家的,我心情不好,來這里排解一下,這不會妨礙到二爺你吧?”
“況且,我只是一個傷心人而已,對于你是誰,可毫不感興趣。而且,我也只是恰巧知道你的身份罷了?!?p> “你放心,我也絕對不會將你們的身份泄露出去的?!?p> 蕭長鳴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她的托辭,不過,假使她要害自己,也沒有必要如此明目張膽,且靜觀其變。
十三娘見蕭長鳴不答她的話,自顧自的道:“奴家的這個院子,可還看得過去?”
隨后拍了拍自己的粉額,“咯咯,奴家真是糊涂了。二爺能夠沉浸在這美好的景色當中,渾然忘我,自然是不用多說了?!?p> “看來二爺,也是個知音人啊!”
“只是不知奴家的這杯酒,二爺敢不敢喝?”說著,她取過杯子,將酒滿上,遞到蕭長鳴面前。
蕭長鳴看了她一眼,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
十三娘望著他,巧笑嫣然:“二爺果然是個性情中人,竟然敢輕易喝我這個來歷不明之人的酒?!?p> “江湖傳言不假,二爺果然是一個值得結(jié)交的人物。奴家敬你一杯!”
說著,將自己手中的那杯酒,也一飲而盡。
蕭長鳴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p> “既然有這么好的美景,更有美酒當前,豈有不喝的道理?何況,這杯酒還是美人所贈?!?p> 十三娘咯咯嬌笑,笑得花枝亂顫?!岸斶@樣一個用情專一的人,沒想到也學會調(diào)笑起奴家來了?!?p> 隨后幽幽一嘆:“二爺當年為了一個女子,奮不顧身。奴家同樣身為女子,可真是好生羨慕她呢?”
蕭長鳴道:“老板娘如此風華絕代之人,自然有比蕭某出彩百倍的人,為你奮不顧身,又何必去羨慕別人呢?”
只聽她幽幽的嘆息一聲:“哎,感情的事,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尤其是咱們女子,只要深陷其中,就無法自拔了?!?p> 她又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澳憧芍?,我一個女人家,為何會在這樣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開一家客棧嗎?”
蕭長鳴回應道:“想來老板娘你是個風霜高潔之人,喜歡這里的清幽景致吧?”
“咯咯,二爺這個回答,真是令人挑不出毛病來呢!”
只聽她悠悠地嘆息一聲:“多年以前,這里還沒有這間客棧。那一天,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就在這個地方?!?p> “他告訴我,他要去做一件大事,可能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p> “我當時問他,究竟要做什么大事,能不能帶著我。他說那件事十分危險,堅決不讓我跟著他。”
我哭著鬧著問他:“既然這么危險,你為什么還要去?留下來和我快快樂樂過日子不好嗎?”
“他告訴我說,有些事,他必須得做。”
“我不斷哀求他,要他留下來,可是他就是那么狠心,無情的拋下了我,去做他所謂的大事去了。”
“哎,男人啊,這就是你們男人。”
“即使心中再愛你,你也永遠及不上,他所追求的東西重要?!?p> 她扭頭拭了拭眼角,凄然的道:“不過我們女人就不一樣,一旦愛上了一個人,那么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了?!?p> “所以,雖然他為了自己的事情拋下了我,但我卻一點也不怪他?!?p> “他離開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就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哪兒也不去,等著他回來?!?p> “他一日不回來,我就等他一日;他一年不回來,我就等他一年;他十年不回來,我就等他十年;他一輩子不回來,我就等他一輩子……”
只聽她癡癡的道:“不過我知道,他會回來的,我一定會等到他!”
“所以,后來我就在這個地方,開了一家客棧?!?p> “我希望他一回來,就能看到我。他累了,可以立刻休息,他餓了,我就親自給他做好吃的?!?p> 蕭長鳴沒想到,十三娘竟然是如此癡情的一個女子。不禁對她多了幾分好感,安慰道:“沒想到老板娘你還有這樣一段遭遇,癡心的人,往往都能夠得到上蒼的眷顧。我相信,你一定能夠等到你要等的人的?!?p> 十三娘點點頭,凄然道:“但愿如此吧!”
蕭長鳴暗暗心想:“十三娘要等的人,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世上?”
她一直在等,在等一個結(jié)果。希望那個結(jié)果,會是一個好的結(jié)果吧!也不枉她苦等那么多年。
如果那個結(jié)果,是她不能承受的,他倒希望,她永遠也不要等到那個結(jié)果的到來。
至少,在沒有等到結(jié)果之前,她還有支撐下去的信念……
他轉(zhuǎn)念又想:她等的那個人,至少還有一絲希望能夠等到。可是,自己等的那個人,卻是永遠也等不到了。因為,她已經(jīng)永遠的離開自己了啊!
不免一陣黯然神傷,于是道:“老板娘,可否還有酒?”
十三娘道:“只要二爺想喝,酒隨時都有?!?p> 于是,兩個同病相憐,同樣為情所困的人。在這個同樣陌生的夜晚,在一個同樣陌生的人面前,卻互相吐露心事。
最后,喝的爛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