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安與陸子值夫婦合體代表公司慰問療養(yǎng)院,為公司的慈善事業(yè)添磚加瓦。與敬老院的領(lǐng)導(dǎo)們會面后,便親自前去看望老人們。
兩人兵分兩路,各自前行。
陸子值象征性地轉(zhuǎn)了一圈,悄悄去了陸永忠的房間,他請了人專門照看父親,自己也想趁此機會來看看他,家里的事,公司的事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也已經(jīng)忙得許久沒來探望父親。
不想正巧妻子高安也在這里,便停在了病房外,父親不知是過敏還是怎么了,趴在床上,突然哇地一口吐在了高安的裙子上,高安穿了身純白色的禮服短裙,盡被污穢之物沾染,很是狼狽。
“真惡心,你他媽沒長眼睛嗎?”本來天就熱,隔夜的東西在胃里消化得七七八八,光是形狀看著就倒人胃口,這味道更是臭不可聞,令人作嘔,高安本就是個暴脾氣,罵人的話脫口而出。
陸永忠本就患有脊髓海綿狀血管瘤,頸部以下癱瘓,使不上勁,自己翻不過身來,以一個怪異的姿勢一個勁道歉,重復(fù)著說“對不起,對不起”,他的聲音像是從地府里傳來的,像是將綿薄撕裂了一個大長口子的聲音,長期這種生活狀態(tài)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
“對不起有用嗎?你能賠得起我的衣服還是能怎么著啊,你這眼睛沒瞎啊?!备甙脖揪鸵蚩匆婈懽又邓较乱娦け涞氖滦臒庠辏浟艘欢亲拥幕?,這會兒更是一句好話也沒有。前眼的老人骨瘦如柴,頭發(fā)稀稀拉拉沒剩下幾根,只能怪他自己不走運,承受了一頓無名火。
陸子值忙大步流星進去,脫下西裝披在高安身上,陸永忠抬頭看到兒子,只當(dāng)是自己得罪了兒子的上司,又為兒子惹了什么大麻煩,羞憤難當(dāng),又恨自己不爭氣。越發(fā)咳得厲害,護理人員及時趕過來,替他收拾殘局。
陸子值牙咬得咯吱作響,眼睛里的火滋滋冒起來又一點點寂滅,出去前給父親一個勸慰的眼神及笑臉。
陸永忠的臉擰在一塊兒,胃里翻江倒海,看到兒子的笑臉,也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回應(yīng)他自己沒事,父子之間短暫的見面就這樣收了尾。
高安去洗手間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衣服,雖然被吐的東西被清理了,但味道還是蓋不住,又沒有帶隨身帶備用的衣服。
回去的路上,高安發(fā)牢騷,“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什么低賤東西,眼睛是長出來出氣的嗎?”
“別生氣了,回去再給你買條一樣一模一樣的裙子,這條回去換下來扔了就好了”陸子值柔聲勸著,他的聲音擱平日里能讓她平心靜氣,此刻聽著,更是火冒三丈。
“這是裙子的事嗎?一股餿味兒,惡心得要死,我回去泡半個小時澡都洗不干凈那股子窮酸味兒?!备甙仓活欀约喊l(fā)泄心中的不滿,未注意到陸子值努力克制才壓制下去的怒氣。
“大怒傷肝,別想不開,回去好好洗個澡,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你就離遠點兒,拍個照就好。”陸子值略顯心不在焉。
父親和哥哥在別人眼里是累贅,是拖累,可對他來說,他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溫暖都來自于他們倆,兒時一些美好的回憶也悉數(shù)與他們有關(guān)。被高昂的治療費用壓得喘不過氣來時,也站在天臺上向腳下的深淵凝望,可也是因為他們需要,他才能這樣咬著牙關(guān)一步一步堅持了下來。眼睜睜看著父親被辱罵,自己卻不能開口分辯一句,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話。
身邊的妻子還在不停地抱怨,他已經(jīng)沒有心力與耐心再聽下去,再勸解下去,只是沉默地聽著。
這種像看垃圾一樣鄙夷的眼神,高安也會用來看自己。
“怎么,你這么不耐煩,你覺得我錯了嗎?”高安輕蔑地看著他。
“你沒有錯,是我錯了。”陸子值主動認錯,他想息事寧人,不想再生枝節(jié),將這場毫無意義的爭辯再進行下去。
如果可以,他只想找個地方靜靜地呆著喝酒,大醉一場。他可以坦然接受別人看不起他,但始終不能對別人看不起父親坦然接受。
“你當(dāng)然錯了,一個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的人,還花這么多心思在別人身上,人家都已經(jīng)當(dāng)媽了,你還愣頭青似的往上貼,你還有沒有尊嚴?”高安換了個語氣,繼續(xù)冷嘲熱諷。“怎么,這么快就沒有耐心哄我開心,結(jié)婚后悔了?”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再說了這有什么好后悔的,咱倆也算各取所需不是嗎?”陸子值心里跟大石錘砸似的,尊嚴這個東西在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被他親手扯下來扔在地上踐踏。第一個有意要包養(yǎng)他的富婆說“當(dāng)你兜比臉干凈的時候,你再跟我談什么尊嚴,面子?!彼?dāng)時回答的是“我現(xiàn)在兜就比臉干凈?!币彩菑哪且豢唐鹗?,自己放棄了以前堅持的原則底線,放棄了與冰卿相濡以沫的感情。
“知道就好,別再想著有的沒的,好好做好你分內(nèi)的事,別讓我丟臉?!备甙簿痈吲R下,冷笑一聲。
“何必這么大火氣,我是去見了她,但人都是往前走,哪有回頭的道理?!标懽又挡辉冈贍巿?zhí)。
“你在乎我,愛我嗎?”高安語氣緩和下來。
“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标懽又嫡f的是真心話。高安給了他體面的生活,一個月十萬塊的工資延續(xù)著父親與兄長的生命,他只需要在人前人后扮演她二十四孝老公。
高安與她前男友潘澤算是門當(dāng)戶對,相愛的時候以為彼此是對方生命的惟一,年少輕狂,兩人在手腕處紋了一對情侶紋身,高安紋著一個小男孩,潘澤紋著一個小女孩,拼在一起時,兩個小人兒的手是拉在一起的。而后潘澤在酒吧遇到一個身材火辣的小太妹,移情別戀,讓高安大失顏面,被朋友嘲笑下不來臺。
她在酒吧放縱被人糾纏,而他又將人錯認成冰卿,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她沖動之下便與陸子值簽定了婚約,用錢換一段穩(wěn)定的持久的婚姻。
他也不過是高安拿來與潘澤斗氣的籌碼而已,婚后,潘澤倒是浪子回頭,知錯了,找高安的頻率反倒高了起來,一心求著再給個機會兩人重新開始。
兩個有資本有本錢的人任性玩著你來我往的愛情游戲,自己就是看客。高安到底是對自己有恩的人,且是甲方與乙方的勞務(wù)合同關(guān)系,錢是平衡他倆關(guān)系的紐帶,他有契約精神,只要她需要,他便會陪在她身邊,其它的,他不渴求更多也給不了更多。
餃子一路上蹦蹦跳跳,走路一步能三點腳,一點賢淑的模樣也沒有,冰卿想起自己兒時也是這般,肆意歡暢,在父親母親面前撒著歡兒亂跑亂跳,一回頭,便能看見他們看著自己笑,也不再對她苛責(zé),她只愿這孩子將這份天性永遠保留下去。
剛進池家,林媽“小姐,先生請您回來就去一趟書房?!?p> “好”冰卿點了點頭,餃子有些緊張拽著自己的衣角,冰卿摸摸她的頭,“你先回房里,給麥藏喂點吃的,我等下就回來?!憋溩舆@才松開緊攥的手,回了臥室。餃子還是安全感極度匱乏,只要身邊的氣氛稍微緊張,她就會害怕。
她是第二次進這間書房,第一次來這間書房自己還是個十八歲的姑娘,自己十八歲生日第二天,就是在這間書房里簽署的“自愿放棄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相關(guān)法律文件。
一切就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往事歷歷在目,數(shù)十年時光匆匆而過,只余下些斑駁陸離的記憶。
“叔叔”,冰卿客氣問好。
“坐”池叔笑著,冰卿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是因為早戀被教導(dǎo)主任抓住訓(xùn)話的學(xué)生似的,乖乖坐下。
“手怎么樣?傷還沒養(yǎng)好,就這么急著出去工作。”池叔說話和煦如春風(fēng),聽著特別舒服。
冰卿動了動右臂,右手還是沒有恢復(fù)知覺,“沒事兒,叔叔,現(xiàn)在工作上班時間規(guī)律,工作也比醫(yī)院的要輕松一些。”有阮粒這尊大神罩著,她工作壓力確實輕松些,除了被人不懷好意地揣測。
“過幾天就是我和你媽媽結(jié)婚十周年紀念日,我們打算在公司里辦個晚會,借此機會正式將你介紹給大家,同時任命你為公司人力資源部績效主管。這是我和你媽媽商量的結(jié)果,你就當(dāng)給叔叔個面子?!?p> “叔叔,您別難為我?!北鋵嵲诓幌敫丶矣泄ぷ魃系耐鶃恚@樣,自己就算徹底應(yīng)了池老爺子的話,成了池家的寄生蟲。她畢竟是個人,有自己的堅守,她不愿在池老爺子這樣看不起她的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拔彝M意現(xiàn)在的工作狀態(tài),可以兼顧餃子。”
“你在怪叔叔嗎?和灝兒的新聞我礙于公司利益沒能出面替你說句公道話?!北淇闯厥宓纳袂?,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一向不善于惴度人的心思。做事一向直白,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池叔雖然待她親和,但從來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有些東西清算清楚為好,免得黏黏糊糊,到頭來,自己又償還不起。
“池灝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餃子跟池灝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我知道,”池德正笑笑,他在冰卿跟他提及領(lǐng)養(yǎng)之事時,就已經(jīng)將餃子的事查了個底朝天。他是上市公司的老總,做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謹慎穩(wěn)妥。“你看看這個”
看著池叔攤開的文件,里面是一份購房合同,不過簽合同的日期是自己放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日子。她有些意外,池家的財產(chǎn)與她并無任何直接關(guān)系,她對這些也沒有野心,所以池叔對自己并無虧欠,不知他為什么要以她的名義買下那間房子。
市第一中學(xué)新蓋了家屬院,原來的家屬院被重新開發(fā)成了商品房,池叔買下的房卻是她曾與父親母親一起生活的那間,308。這地方雖有誘惑力,但她懷念的是那時那里的人,如今人都沒了,要這房子又有何用。況且以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要買下那間屋子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況且這世界上從來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如果真有,人也會被餡餅砸死。
“叔叔”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這本來是打算送給你的成人禮,現(xiàn)在就當(dāng)外公送給餃子的見面禮吧?!背氐抡f得不容拒絕。
“餃子還小,送她這么貴重的禮物,她會習(xí)慣不勞而獲,等她成人之后她再自己決定吧?!北渥宰髦鲝埦芙^。“叔叔您想我做什么直說吧”,明知池叔找她為了別的事,他一個商人,從不會做虧本的生意。
“叔叔希望你不要拒絕去任職,就當(dāng)是幫叔叔一個忙。”
冰卿收下了合同也收下了鑰匙,只是未參透池叔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