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改觀

　　村長盧三多家的門前是一大片空地，呈一個緩緩的斜坡，一直跟村外的小河連在一起。河水暴漲成洪水之后，因為中間沒有阻礙，水順著緩坡一直流到了院里，盧家可以說是矗立在了危險的邊緣，隨時都會因為河水的再一次暴漲而被淹沒。

　　好在這次的雨下的時間有限，雨量沒有太超出河道兩岸的容量，就算有一星半點進了院子，對出行和日常也沒有造成多大影響。

　　只是，這樣認為的盧家人，在做飯的時候卻被狠狠的打臉了，因為廚房進水了。并且因為有門檻的緣故，當院子里的水開始向河道退去的時候，廚房里的水還是沒有一點消退的痕跡。

　　徐氏進去做飯的時候，一腳下去都能濺起水花，地上堆好的木柴也被淹了一部分，角落里放著的一袋糙米也有半袋泡在水里。

　　面對這樣的廚房，徐氏也是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找了點干柴湊合著做了頓晚飯，打算等水退下去后再想辦法。

　　飯做好以后，徐氏又想到早上的事情。作為一個沒什么脾氣更沒什么見識的農(nóng)婦來說，多寶的態(tài)度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昨天的話更是說的過分。她平日接觸的人基本全是樸實的莊稼人，偶爾有點口角也不會像他似的看不起人，因此心里對他很是有些抵觸。

　　“牛崽子，你去給他們送去?！敝靶焓吓卤R小牛不小心招惹到他們，都是自己給他們一日三餐送過去。但是老實人也有脾氣，她現(xiàn)在就是不想看見那張惹人厭的臉，第一次主動把飯交給盧小牛，讓他給那對主仆送去。

　　盧小牛自己是不愿意去的，他也覺得多寶的那張嘴臉有點礙眼。可是想著自己不去就要換自家親娘去看他的臉色，就接過了徐氏手中的飯。

　　平日盧家三口都是圍在廚房吃飯，但是今天的廚房有點沒辦法下腳，于是一家人就把吃飯的地點挪到了院里。

　　院子的一角堆放了一些石塊，是蓋房的時候留下來的，盧三多趁著做飯的時間已經(jīng)把他們都放好，勉勉強強算是平整，可以在上面鋪開桌子吃飯?，F(xiàn)在家里的飯碗足夠多，完全不存在不夠用的情況，所以盧家三口吃飯的時間也稍稍提前了一點。

　　雖然剛剛經(jīng)過了一場大雨，但是溫度并沒有下去多少，反而在雨水消失之后又急劇攀升上來，雖然不比下雨之前熱，可悶熱之外又加了一層潮濕。

　　程錦兒在房間坐不住了，尤其是在吃飯的時候，看著盧家三口圍在院子里有說有笑，自己卻只能悶在有限的空間里，被熱氣環(huán)繞、蒸騰、發(fā)酵，院子里的聲音更像是有什么吸引力似的，讓她一刻也不想在屋里待下去了。

　　“你們在說什么？”

　　匆匆把自己的晚飯吃完，程錦兒端著空碗來到了盧家三口身邊，看著他們匆忙站起身的樣子，她就知道，選擇吃完飯再出來是正確的，不然他們這個樣子，哪里還能吃得下飯。

　　“程姑娘，您請坐！”

　　盧三多邊站起身讓座給她，邊招手示意徐氏收拾桌子，盧小牛也趕緊把碗里的飯扒拉到嘴里，隨后跟徐氏一起把碗筷拿到廚房。

　　就著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的天光，這一幕被錢承祖和多寶看在眼里。

　　錢承祖今天受到了一些啟發(fā)，看事情的角度有了一點點的變化，如果說之前他看到這副場景，一個年輕的未婚女子跟一個非親屬的男性坐在一起，心里首先想到的會是帶有批判性質(zhì)的“不合時宜”，那現(xiàn)在這種想法絕對不會再出現(xiàn)。

　　他只是用一種平靜的目光看著事情的進展，像是看著其他一切正常的事物一樣，沒有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只是多寶可不這么想，“不知廉恥”四個字在他的心中發(fā)酵，他用最大的惡意來看待這件事情：一個未婚女子在天色將黑的時候，和不止一個男子眉來眼去、私相授受。

　　是的，在他看來，程錦兒和盧三多的一問一答就是“眉來眼去”，盧小牛接過她手中的碗筷就是“私相授受”，至于其他合理的地方，完全進不了他的眼中。

　　要說偏見，多寶對程錦兒一直都有，只是怎么會一步一步變成這個樣子，此時此刻，連他自己的心里都不知道答案。

　　“公子，你看他們…”

　　“慎言！”

　　錢承祖打斷多寶的話音有些重，口氣也不若以往。多寶雖然聽話的閉上了嘴巴，心里還是有些不忿，認為公子為了一個外人訓斥他自己，肯定是因為聽信了別人挑撥的話。

　　至于這個“別人”是誰，除了程錦兒不錯他想，想到剛剛對她的評價，又多加了一項：水性楊花！

　　可憐的程錦兒又無辜躺槍，莫名的打了一個冷顫，才坐在盧三多讓出來的木墩子上。

　　是的，木墩，盧家最好的裝備都在她和錢承祖房間，他們一家三口平日只能坐木墩。

　　不過程錦兒覺得木墩也挺好，第一是結實，這是最重要的，第二是瓷實不容易倒，第三嘛，當然是因為又勾起了她的美好回憶。

　　“你們別站著了，都坐下?！?p>　　看著站的離自己有些距離的盧家三口，程錦兒招呼他們在自己身邊坐下，并且不讓他們離得太遠—剛剛鋪好的石頭平面可沒有多大，離得遠了就又到水里了…

　　好吧，院子里的水已經(jīng)退下去了，那坐在哪里也就沒有太大區(qū)別了，畢竟石頭上也只是相對干凈一點。

　　“你們剛剛在說什么，我在房間里都聽到你們笑了，坐下來一起聊一聊?！?p>　　徐氏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泥土地，她從來不會去搶盧三多的話頭，在外人面前也一向話不多，哪怕這個外人是住在她家的女客人。

　　盧小牛倒是沒有顧及那么多，相反，他一直想在程錦兒面前沒話找話說，但是在自家老爹面前，他也懂得要收斂一點。

　　盧三多之前也不是一個多么有階級觀念的人，這點從他能帶領大家阻止起一個山寨就能看出來。之前對程金銀的態(tài)度，更多的是因為他沒有把他們當流寇剿了，反而是把他們納入良民的感激之情。因此他看到程錦兒一點沒有在意身份的樣子，就順著她的話，坐在了離她不算遠的一個木墩子上。

　　“我剛剛在和牛崽子說，過兩天上山撿些石頭，把家里面的地都做平整一些?！?p>　　盧三多邊說邊看著程錦兒，見她確實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也沒有因為他的話露出什么不悅的表情，才總算是把心里頭的大石頭放下。

　　程錦兒微微側頭，聽著盧三多在那里說話，看徐氏在廚房收拾碗筷，盧小牛在一旁乖乖地站著，這才是一家人的樣子。再想想自己在這不熟悉的世界、不熟悉的地方，心里升騰起一股莫名的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