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釔鍶小姐,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段和青春有關(guān)的過去,這是您第一次接青春片,能跟我們分享一下您對青春的理解嗎?”
“青春真的很美好,十六七歲的日子是最難忘的?!栋兹諌裟恪穭”纠锷倌猩倥g的那種朦朦朧朧的情愫深深地打動了我,讓我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時代,接這部戲呢,也是希望可以重新感受一下過去的時光?!?p> 以上是麗姐提前給我準備好的說辭,可話到嘴邊我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我從來不感覺青春美好,別人視為天堂的青春,于我卻是地獄。青春不是雨露均沾的施惠,而是弱肉強食的游戲。很遺憾,整個學生時代,我都處在青春金字塔的底層、青春食物鏈的末端。早在我成名之前,就已經(jīng)以校園欺凌受害者的身份上過頭條了。
這個世界,忘性還真是大得可怕,再轟轟烈烈的事件也經(jīng)不起時光的稀釋。受害者最該忘記,卻也最忘不了,因為忘不了,所以要一直活在被欺凌的陰影之下;施暴者最不該忘記,卻轉(zhuǎn)頭就忘,因為不記得,所以一點負罪感都沒有地逍遙在世上。一歲又一歲地,受害者終于將自己熬成了大人、熬離了青春,她怎么可能想回去?
再來說《白日夢你》這部青春片吧,我接這部戲可不是因為情懷愛情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錢貶值了還是錢,愛情變質(zhì)了,連屎都不如。早在十五六歲的時候,這些破玩意兒就把我惡心透了。我的目的簡單明確且卑劣,就是為了圈錢。
想想自己過了年就二十三歲了,還要穿著高中校服噘嘴瞪眼地扮演無知少女,我自己都覺得汗顏??墒牵l會跟錢過不去呢?
親愛的讀者們,你們是不是感覺我特囂張?你們?nèi)绻私馕业倪^去,可能會理解我的囂張——我說的是理解,不是原諒。
“張小姐?”采訪的姐姐等不到我的回答,有些尷尬地輕聲喊了我一聲。
我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回答道:“過去存在的意義,就是讓我再也不想回到過去。”
采訪結(jié)束后,那個姐姐從包里拿出一張劇照讓我簽名,大意是她媽媽是我的粉絲,說我把村花演活了。我邊簽名邊接了句,因為我是本色出演啊。她以為我在說笑,邊笑邊有些恭維地說道,不愧是江導,眼光就是毒。
做了演員之后,我說過很多場面話。場面話說得多了,真話也成了場面話。
我不是科班出身,確切來講我本科的專業(yè)和演員這個職業(yè)八竿子打不著。做演員,可能是我人生里一場最荒謬的陰差陽錯。因為就在做演員的前一周,我還正苦哈哈地準備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呢。
麗姐曾經(jīng)很嚴肅地跟我說,“你只是把明星這個身份當成了報復別人的工具?!?p> 麗姐沒冤枉我。我對這一行沒多少熱愛,確切來說,我對整個世界都沒有多熱愛。我最好的演技獻給了生活,我最擅長表演自己過得好。因為我發(fā)現(xiàn),報復一個人殺傷力最強的方式,就是過得比他好。那些用污言穢語造我謠的男生,那些扇過我耳光的女生,他們應(yīng)該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又黑又瘦被他們叫“村花”的女生有朝一日會有這樣的蛻變吧。
我在網(wǎng)上的風評并不好,有人說我“德不配位”,有人說我“小人得志”,不時還有些匿名的知情人士在網(wǎng)上爆料黑我。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在某些人的眼中,得了志的都是卑鄙小人,沒得志的才是高潔君子。既然這樣,就讓我繼續(xù)做個得志小人吧。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我今天擁有的這一切,可能是造物者對我的補償或者是憐憫。可是,這樣的補償、憐憫能讓我找回對生活的熱愛嗎?
我這樣的人,幾乎已經(jīng)失去了快樂的能力。對于虛榮的人來說,快樂就是別人以為你快樂。我假裝快樂時并不快樂,那些不盼著我好的人因為我的假裝快樂不痛快的時候,我才會有一點少得可憐、轉(zhuǎn)瞬即逝的快樂——多么病態(tài)的心理。
我其實特心疼麗姐,攤上我這么個不省心的藝人,她的日子也挺不好過的。鑒于下午還有個代言要談,她也就沒跟我計較采訪的事。
這是一款游戲的代言。這款游戲是當下最火的手游,下到十來歲的小孩,上到四五十歲的大叔,全是它的深度玩家。麗姐就是看中了這款游戲受眾廣泛,如果可以拿下這款游戲的代言,可以進一步擴大我的粉絲群體。麗姐能想到的,別家經(jīng)紀人自然也能想到,圈里不少小花都覬覦著這個代言。
老實說,我勝算不大。首先,我是文藝片出身,演的還是一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村花,比起那些演偶像劇出身的小花們粉絲基礎(chǔ)弱得不是一星半點。其次,演完《村花》之后的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找上來的角色不是村花就是村姑,用江導的話說就是“別學她們瞎捯飭,你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身土氣”——我姑且把江導的話當成好話。
所以說,一個不走流量路線、滿身“土氣”的人,拿什么跟人家搶代言?
果不其然,我們到盛江集團的時候,林希凡和她經(jīng)紀人也在。不用說,也是沖著代言來的。林希凡十五六歲就火了,可以說,我們高中時代就是看著她的偶像劇過來的,林希凡是班里男生的女神。五六年過去了,她已經(jīng)扎扎實實地在圈里站穩(wěn)了腳跟,妥妥的一線小花。我對她印象不差,只是能躲就躲,因為不管誰和她同臺了,第二天一準清一色全是“艷壓”通稿。
看著里面婀娜多姿的林希凡,我和麗姐不覺同時看了對方一眼,一向不喜形于色的麗姐,眼睛里也綴滿了擔憂。見狀,我恨不得立馬攬著麗姐離開,省得對比懸殊到時候丟人現(xiàn)眼。麗姐沒有理我,斂了斂情緒,同前來接待的工作人員低聲交談了幾句。
約的時間早就到了,可人家不出來我們也不能怎么著啊。作為一個二三線,這點自覺我還是有的。我嘆了口氣,隨意地向辦公室里面掃了一眼。透過那扇百葉窗,我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側(cè)臉,我的心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恨意擰了一把。
不可能是他,我暗暗對自己說,他那么卑鄙的人怎么可能這么有出息?
似乎是覺察到了我的目光,他驀然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他皺眉盯著我,眼睛里涌動著一股很復雜的情緒。那張沒有多少變化的臉瞬間將我的記憶拉回了那段暗無天日的過去。
盛江?江侃?我后知后覺地聯(lián)想起來。我的臉色一定有些駭人,麗姐關(guān)切地看了我一眼,低聲問道,怎么了?
“姐,這個代言咱們放棄吧?!蔽颐鏌o表情說道,冷冽的語氣把自己都嚇到了。說完,我抓起包轉(zhuǎn)身就往電梯口走去。我不是怕他,我為什么要怕他?我就是單純地不想見他,不想再給他惡心我的機會。
“翠翠!張翠翠!”江侃不知什么時候從把辦公室里走了出來,在我身后大喇喇地喊道。
喊就喊吧,喊得還是我的本名!林希凡見江侃突然草草結(jié)了談話,匆匆追了出來,臉色本來有些不好看。可聽到江侃喊我“張翠翠”的時候,忍不住捂嘴輕笑了起來。
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江侃頓了頓轉(zhuǎn)身沖林希凡她們說道,“翠翠是我......老朋友?!?p> “我現(xiàn)在是一個藝人,麻煩以后不要叫我本名,我現(xiàn)在的名字是張釔鍶!”我回頭盯著江侃,接著說道,“還有,以后別拿老朋友三個字惡心我。我不知道這款游戲是你們家的,不然我也不會過來,今天就當我沒來過?!?p> “我們能單獨聊幾句嗎?”江侃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有話跟你說。”
我果然不是以前的張翠翠了,再也不會因為一張臉就被人家牽著鼻子走了。皮相是最靠不住的東西,那些丑惡的東西最愿意往好皮相里鉆。
“如果是道歉的話,就在這里說,讓大家伙都聽聽?!蔽依淅涞囟⒅?,有些挑釁地說道,“如果是別的話,那就不用說了?!?p> 江侃雖然游戲做得挺成功,可畢竟是個二十三四歲的毛頭小子。哪里肯放下面子在這么多人面前向我道歉,雖然,他欠我的不只是一個道歉。果然,江侃溫文爾雅、低聲下氣的模樣早就維持不下去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忽而走上前來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拉著我往前走。
我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掙扎著想抽出手腕,他卻捏得更緊。這樣一拉扯,反而顯得有些曖昧。辦公室里已經(jīng)有員工探頭出來看八卦了,我不想把事情鬧大,就放棄掙扎跟他走了過去。
“翠翠......”
“張釔鍶!”我不耐煩地糾正道。
“翠翠,這么多年,一直想跟你道個歉。那時候小,不懂事,別放在心上行嗎?這個代言我可以給你,也算是個補償?!苯┹p描淡寫的語氣讓我心里有些酸澀。他對我的虧欠,一個代言就可以兩消,可見我的尊嚴在他眼里有多廉價。對他來說,向我道歉,已經(jīng)是他給我的恩賜了,我要求他誠心誠意都是得寸進尺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叫‘張釔鍶’嗎?”我沒有回答江侃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張釔鍶的意思就是,張翠翠已死。殺死張翠翠的人里面,你是下刀最狠的那一個?!?p> 想起中學時代的一幕幕,我的淚水不爭氣地往下淌,“別人捅我一刀,我也痛,可我忍得住。那個時候你就是我生活里唯一一點甜頭,只要想想你,我就感覺自己撐得下去,可你為什么也要跟風捅我一刀?”
我看著江侃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心里掀起一股不合時宜的快意,我伸出手,手腕上露出一條淡淡的疤,“一個女生差點死在你手里,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是不是?!”
江侃皺眉看著我,臉色煞白,他木木地伸出手想幫我抹一下臉上的淚。我厭惡地后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手。他的手懸在半空中,愣了愣,然后頹然地收了回去。
“你今天向我道歉也只是想安撫一下自己的良心罷了,你想獲得我的原諒然后繼續(xù)毫無心理負擔地禍害別人,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你毀了我對愛情所有的期待和幻想,你讓我對這個世界充滿恨意,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詛咒你對我歉疚一輩子!”
江侃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的人還活著純粹是因為殺人犯法。我一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犯不著因為人渣的一條賤命知法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