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元意睜開眼的剎那,一抹焰紅恍然入目。
眼神一動想探究身在何處,怎奈放眼四下,依舊是繁復(fù)的紅。
紅晃晃的帳子從轎頂灑落下來,繞著四周的轎壁規(guī)矩的鋪開。
“這……是喜轎?”伸手夠住眼前的紅綢,紅綢入手柔軟細(xì)膩,紅黃兩色繡線勾織的花紋覆蓋其中,層層疊疊明明滅滅,元意一時頓住了。
這么一愣神后,心下頓時涌上了斷片的記憶。
昨天……最后的記憶是她在故宮的走道里狂奔。
沒錯。
元意是南方小鎮(zhèn)的人,自小向往古時的種種,終在畢業(yè)之后靠自己的兼職工資來到了北京,錢足夠自己在這兒待一個多月,可勁兒地玩吧!
第一站就是故宮。
故宮,是她在各種考古節(jié)目歷史紀(jì)錄片朝代小說里浸染之后,心中最神往的朝圣之地。
隱約覺得,只要去了,就能明白心里的這份執(zhí)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不,元意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起了個大早,故宮還未開門營業(yè)時她便候在了外頭。
于是這日她得以混在第一批入故宮觀光游覽的人群中,肆意奔跑著,擁抱故宮里清冽莊嚴(yán)的風(fēng)。
元意難掩心中的澎湃,越跑越快,跑過金水橋,跑過太和門,跑上太和殿前廣場,那座蘊(yùn)藏著無數(shù)故事的太和殿便躍然入目。
這一眼,勾得元意眼中酸澀。
就是這種視覺沖擊,仿若能將她的心臟擊穿。
也是這個剎那,元意腳下一空。
還未察覺到跌落的異樣,立馬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坐在轎子里的元意,已經(jīng)將前因后果過了一遍。
這一回神,忍不住就咽了口口水。
不會是……穿越了吧?
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
拍拍自己的胸口,手上兩只燦燦發(fā)亮的金鐲子就這么突兀的入了她的眼。
大紅色綢緞袖子襯著那明晃晃的金光,元意有那么一瞬間暈了頭。
這重量這感覺……很像是真的!
要真的是穿越了,豈不是發(fā)財了?
不行,讓她緩緩。
元意一手扶著一旁的轎壁,一手扶著頭醒了醒神。
這一扶頭自然察覺了頭上沉重的喜冠。
再順著衣袖看自己身上紅通通的喜袍,再跟方才的喜轎聯(lián)系到一起:“這一身……該不會是在成親的路上吧?”
如平地一聲驚雷乍起。
忍著頭暈扯開一旁的紅綢,想打開轎窗往外瞧瞧情況。
可窗是找著了,卻是怎么都打不開。
這邊的打不開,轉(zhuǎn)身去試試另一邊的——還是打不開。
“這窗是封住了?”元意借著手勁往窗上砸了砸。
這一砸恰是有了效果,只聽窗外傳來一道謹(jǐn)慎的聲音:“小姐您可別鬧騰了,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您再怎么鬧都沒用,高家府門就在前頭,別讓老婦為難——”
“什么高家?”
外頭的許媽媽聽著元意的話,不由皺眉:“小姐莫不是這會兒還裝——”說到這,許媽媽往轎子這側(cè)靠了靠,拿帕子掩了掩唇,“您可別再裝神弄鬼,若是再這般,回門時也就再見不著您那嫡親妹妹。”說完許媽媽收斂了眼角的焦急,帕子抿了抿唇邊,轉(zhuǎn)瞬眼角眉梢便掛滿了笑意,仿若方才的警告從未出口。
這帶著些許狠意的話讓元意頭皮一陣發(fā)麻。
完了,可不就是懵了。
穿越就穿越吧,怎么一來就要成親?
嫁的何許人也?
萬一是些個紈绔子弟,幾房娘子的,她還要不要活了?
嫁人還不算,還帶了個人質(zhì)妹妹在人家手里?這婚事一聽就是逼迫的,這對象到底有多不好才會這么逼著嫁?
可真是愁死她了。
轎子不停地走著,趁著沒到人家的老巢,逃跑的話興許就能將這門婚事攪黃,到時候再打聽打聽那個妹妹的位置,憑她這腦袋興許能救出來人,就算憑她一人救不了……到時候再想別的法子,眼下先脫困才是。
元意想了想,覺得可行,就這么干!
打定主意,要跑也得先了解一些事情,以免到時候逃著逃著還是撞上這些人手里,那不是白跑了?
“這位媽媽,”元意試探性的問道,“這話我便聽不明白了,我何時裝神弄鬼?竟在我大喜的日子里還要聽到令人寒心的話,還請媽媽明示一二,切莫要我心里有結(jié)啊……”
許是沒想到元意會說出這種話,本想往旁退的許媽媽一愣,倒是不急了:“小姐,別怪老婦多嘴多舌,”許媽媽的眼珠一轉(zhuǎn),想到前幾日的事,心下一松又料定這轎中之人并無威脅,才又開口道,“雖說小姐三日前才回了元家,可這三日鬧得元府上下沒有一日安寧,小姐可沒忘罷?老婦雖不是元府的人,但元夫人對老婦禮遇有加,元夫人的恩情老婦沒齒難忘!”
見說著提到了華氏,許媽媽知不好多說,便住了嘴,臨了再交代一句:“這門親事是太后賜婚,誰都沒有扭轉(zhuǎn)的余地,我勸小姐還是死了心罷?!?p> 這話是大大的不妥了。
哪里有做奴才的敢在主子的大喜日子里說個死字的?
“媽媽說這話,意思是我不愿嫁過去了?”元意也不去提醒,只管問,“聽媽媽的語氣,像是夫人也不愿一般?”
許媽媽自知方才失言被聽了去,牽扯了華氏,這下便有些氣:“小姐這是說的什么話,夫人一心為了元家,若不是這婚是賜給元家嫡——”
曉得自己氣起來有些口無遮攔,但這轎中之人也不是不知道此事,這下便將那氣撒了出來:“您能嫁給高家大爺是小姐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可別到時還連累了元家,您可好好想想九小姐的安危!”
話已帶到,許媽媽聽著轎中沒了聲息,想來是被嚇住沒膽再跟自己胡攪蠻纏,頓覺心中暢快。
再往前頭高頭大馬上的一道紅影瞧了眼,眼神中不免帶了些可惜。只是這也不是她這個老婦能多嘴的事,那道賜婚圣旨還高擺在元府正廳呢。
這么想著,許媽媽也不再多瞧,退到一旁跟著迎親的隊伍繼續(xù)往高家走。
元意在轎中靠著一側(cè)的轎壁,緩了緩頭暈,也知再從這媽媽嘴里問不出什么了,再多問讓人起了疑心不好收場。
聽著方才的話,這身子的主子是元府的嫡出小姐,太后下旨賜婚,元府里不滿的人不少,而且頭一個就是元府夫人,華氏。
三日前才尋回的嫡女,說是受寵才是鬼話。
元意低眉輕嘆一聲,看來這元家也不是什么好鳥。
元意敲了敲頭,匪夷所思。
當(dāng)下只有跑為上計。
時不待我,元意顧不得頭暈了,扯著一旁的紅綢穩(wěn)住自己,再將身上穿在最外面的那件繡滿了紋飾的厚重霞帔脫了。
再扯開衣領(lǐng)看里面還有幾件衣裳。
三層衣裳就沒有一層不是紅了,好家伙,這在人群中得有多顯眼。
再將身上長到拖地的繡花紅袍脫了,元意才覺輕松不少。
中衣看起來能穿出去,長度及腳面,不會妨礙她跑路,就這么著了。
最后將頭上的喜冠小心地摘了下來。
這家伙可著實夠重……前一刻心里還念叨著這不是人戴的,后一刻看到喜冠全貌時,頓時明白為何在歷史的滾滾長河中,這東西能經(jīng)久不衰地傳下來。
實在是太賞心悅目了!
就算是個姿色平庸的女子,戴上這頂喜冠都能讓姿容提升三個檔次!
嫁人啊,可不就是希望新婚之日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是最喜氣的自己么。
元意撫過上頭的幾顆碩大珍珠,又碰了碰旁邊的紅寶石,再捋了捋漂亮的珠鏈子……真好看。
一晃神,元意頓時一個激靈。
時間不多了,跑為上策??!
好好將喜冠放到一旁,瞥了眼旁邊繡著鴛鴦的紅色小方袋,忍住了去打開的好奇心,趕緊彎腰去看腳下。
紅緞面蓮花紋鞋,平底的,可以。
深呼吸了一口氣,小心地去動了動轎門。
可試了幾次,這轎門紋絲不動,被人給鎖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連門都鎖了,是有多怕她跑出去???
元意前后左右又嘗試了一遍,還是不行。
這就是個大籠子,她被困住了。
要怎么脫身才好?
鎖在了喜轎里,外頭又這么多人盯著,怎么辦呢……
偏偏這頭是越來越暈,讓她好一陣氣。
可再不做點(diǎn)什么,就真的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元意抬腳就往轎門上踹了過去。
轎門不知是什么木頭做的,這一腳踹過去絲毫沒有松動,只聽得一聲悶響便沒了動靜。
想到這元家小姐的處境,元意頭更暈了。
越想越覺著這就是個爛攤子:“莫名其妙地來了這里就罷了,我連新郎的面都沒見著就讓我嫁人?荒唐啊……”
真要是個歪瓜裂棗的色胚,她還真就自盡算了!
念叨了幾句只覺腹中有異樣,翻滾著似要攪翻整個五臟六腑,元意暗叫不好。
果然,只覺喉頭一腥,一口褐紅的血從她喉頭噴涌出來,膝上滴落的片片血跡染得鮮紅的嫁衣更為紅艷。
元意震驚了。
“我這不是要死了吧……”元意伸手抹了一把嘴邊的血,這一把血吐出來后,倒是覺著方才腹中的劇痛消散了不少。
元意按了按小腹,又掐了一把自己,果然好疼:“哎呀呀……怎么又不像是要死了呢?”
沒等元意想出個所以然,只聽一聲巨響,方才還苦不能開的轎門被人踢開了。
她下意識就往后躲,躲定往外一抬眼,頓時就驚住了。
多年以后元意再回想起這一刻,仿若明白了什么。
他們的開始,就是因為這一眼,就是因為這個人。
可眼下的元意還想不了以后的事。
怎么形容眼前這個人呢。
一身大紅喜袍勾勒著一副魁梧挺拔的身子,站在轎門前愣是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她只能瞧見街頭的幾方屋檐和外頭熙熙攘攘的紅衣隨從。
確實是成親路上沒錯了。
這般想著再去看眼前這男子的面容。
目光才觸碰到那張臉,頓時像被糊了一臉的冰霜。元意眼皮一抖,趕緊眨眼將那股寒意眨去。
再斗膽去看,這人一臉的嚴(yán)肅冷峻,除了那身喜袍外,怎么瞧都不像是個新郎官該有的樣子。
被迫娶她的?
她也是被迫嫁的,這么盯著她做什么?
“這是何意?!眲傄愕哪新?,正氣威嚴(yán)不可侵犯的模樣。
何意?
元意低頭往身上看,是血跡。
剛要好好和他說明,抬頭一看這人看她的眉眼已經(jīng)帶上了不屑。
元意那幾句解釋頓時就壓下了。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悠悠抬袖擦了一把口鼻,元意才往這新郎官的眼中瞧去:“我怎么知道這是何意!”
她才剛穿來,保不齊是因為原主被毒死了她才來的,她怎么知道這是何意?
元意喉頭泛苦,瞅了眼面前這人的喜袍衣擺,這心口就更不是滋味了。
這個只說了一句話就知道非常難搞的新郎官,她要真嫁這人,往后的日子怕也是不用過了。
高景行眼神一凜:“你這般猴急火燎,還吃毒物做什么?”元意身上的血跡他是瞧見的,方才在前頭也是嗅到了血腥味,他才回頭。
沒等元意說話,高景行俯身上前將元意的右手腕緊緊攥住。
“這又是何意?”元意眉頭一皺,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衣冠不整的狀況,但她就是忍不下這口氣,就是要用他的話堵回去。
看他把脈的力度松了松,元意就要抽手,這時攥她手上的力道卻驟然變大。
她掙脫不開,只能怒目瞪過去:“這外頭人可多了,再不松開我喊了???”
果然是中毒,可毒性并非是最近的,難不成一直被人在飲食里做手腳而不自知?
高景行淡淡的掃了元意一眼,手下一松,放開了她。
再看她身上輕裝以待,稍稍一想,知道了她的用意。
高景行挑眉:“你真想跑?”
前幾日元家鬧的事他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想到會是這么不情愿。
倒是她這種不情愿的眼神,讓他緩和了語氣。
“我哪里想跑?”元意稍稍揉轉(zhuǎn)了下手腕,打死她也不認(rèn),“我不過是怕弄臟衣服,才脫下這些,沒成想讓你瞧見了……”
輕咳一聲,元意側(cè)眼往外頭瞥去:“我看你也是不樂意的,這事興許還有商量的余地,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商量商量?只是眼下你打算怎么收場?”
眼角瞥見皆是熙攘,不用出去也知道喜轎外頭圍了多少人。
真叫人頭疼。
喉頭還有幾絲鮮血味,元意低頭輕咳,口里頓時濕潤腥膩,左右摸不到稱手的帕子,正思考著要不要扯過紅綢接一下,視線里就出現(xiàn)了一方純白的帕巾。
“撐不到禮成,你我都得死?!绷粝逻@話,高景行丟下帕巾轉(zhuǎn)身走了。
元意一愣。
這沒頭沒尾的話是什么意思?不是都不樂意嗎?大家都不樂意還得繼續(xù)成親?她這不是吐血了么?吐血都不能暫?;槭??這婚結(jié)得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喜轎左右出來幾個女子堵住了轎門,沒人跟她說話,也沒人抬頭看她,只利索的將被踢壞的轎門關(guān)了好。
轎子又是穩(wěn)穩(wěn)一起,又往前行進(jìn)了起來。
長街上的行人都紛紛在議論,這新娘子到底是怎么了,沒人知道內(nèi)里坐著的元意此時是費(fèi)了多大一番力氣才沒再去踹那扇轎門。
思來想去,雖說高景行那尊爺她不待見,但他話里的意思她卻不得不放心上琢磨,元意將那塊帕子握在手里捏了捏。
確實,這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有太后賜婚……可不就是板上釘釘了?
可她也不能就這么妥協(xié)嫁了吧?這也太兒戲了吧?
元意這邊正費(fèi)勁呢,那邊有人靠近了轎窗,傳來了一陣算不上熟悉的急切聲音。
“小姐,您可是沒聽進(jìn)老婦方才的話?”許媽媽好一陣驚嚇后的慌張,“您惹怒了高大爺往后還不是您自個兒落不著好?再說回頭定是要傳到元府高府的,您到夫家落不著好,母家您又讓老婦回去如何回話?這可是要生事??!”
方才高景行往轎門上來一腳的時候,許媽媽在一旁就是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回過神才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正羞得不知如何下臺,躊躇慌張間抬眼,只一掃又發(fā)現(xiàn)喜轎前后的陪轎丫鬟也都跪了下來,這才覺得保住了自己的幾分薄面。
那高大爺?shù)耐卮_實狠厲,饒是沒聽他出聲,那一腳的力道已令聞?wù)唧@心,更別說那似極羅剎的神色。
聽喜轎里頭又沒了聲響,怕不是也嚇壞了?
許媽媽一手扶著喜轎一手拿帕子沾了沾滲出汗來的額角:“高大爺是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小姐您能嫁給這般不同凡響的人物還有什么委屈的?”
想著方才自己也被嚇住,也不知轎子里的人往前聽沒聽過高景行的事跡,想來一個勁的夸好也不妥,復(fù)又謹(jǐn)慎著開口:“高大爺常年在邊戍征伐,身上帶些令人膽顫的魄氣也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