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看向索寒煙,但見她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慌亂的轉動著,似池中游魚,靈動非常。這時的她,顯然是顧不上責備手下人辦事不力了,只得語速極快的向外間吩咐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回個信兒,就說我待會兒親自過去賠罪,一定給他個滿意的答復,也不必再叫姑娘伙計過去伺候了……還不快去?。俊?p> 外間人立了好一會兒,直到遭索寒煙輕斥一聲方應聲退下了。
尺素看著把擔憂夾在眉間的索寒煙,嘴角噙著笑的又摸了摸她那張花臉蛋。
“都到什么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索寒煙擰著眉說她。
尺素淡笑著,溫聲寬慰她道,“我一向看的開,你也不必多費——”
索寒煙一下揮開她的手,滿眼裝著怨憤和不滿,尺素對她笑笑,又拉她的手繼續(xù)解釋道:
“我瞧那群人窮兇極惡的,此番才對你說了實話,先前考慮著這般離奇之事說來,人十之八九都是不會相信的主兒,想著長久下去,也有那石家小子與那……那位朱娘子的由頭在,尋了機會再慢慢地與你說道。何況今兒我不就來了么?也是今次遇著這么個危急情況,我才可以豁出去的把事情說與你……”
“你說這個的意思是,沒有今天唐家要找你麻煩的這事兒,你不覺得自己有生命之危,也就不會告訴我了???你想要瞞我多久?”索寒煙目光既悲且怨的看著她,忿忿而言,此刻幽怨與痛楚盈滿了她那雙美麗的剪水秋瞳。
見她這副模樣,尺素只覺得腦子一抽,竟笑了出聲,剛動動唇卻被索寒煙右手一下捂住。不給半點機會!
面前這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子,已經等一個不可能再回來的人等了二十年。
如今,她終于等到了。
一雙星眸含淚,盛滿了二十年來等待的辛酸苦楚,甜膩的嗓音摻了如般刀劍割人的風霜,她啟唇,只是輕輕喚出了那三個字:
“陸欽寧——”
“陸欽寧——”
“陸欽寧——”
只不過聽到三個字,只不過是從一個普通女人嘴里輕飄飄漏出來的三個字,對于尺素來說,卻宛如魔咒!
甫一入耳,尺素便如被道人施法定住一般,眼前黑來白去的,周遭明晃晃的亮起,又靜悄悄的暗下,魂體好像白面團被一雙無情的大手搓來揉去。
任它捏圓搓扁,拉長條,切小段,半點不由人。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此刻就像砧板上的一條魚,就要失去這具身體的控制權了。
“宿主一定要堅持住啊……”
心底下,1001的情況也并不怎么好,它冰冷的機械音正在被什么東西給一點一點的撕扯得破碎,變得模糊,它傳達給尺素的聲音也正逐漸變得細碎而微小。原本悠然看戲的它,從來沒想到過竟然這么快就會殃及到自己,系統(tǒng)漏洞的提示音也在不斷響起,發(fā)生的這一切根本沒有辦法停下來!
它不光是對尺素的情況束手無策,它已經自身難保了!
是因為什么呢?不過是一個凡人的名字,不過是從一個凡人口中說出的三個字罷了……
這三個字竟然會給尺素的魂體帶來如此大的影響嗎?!連尺素那么強大的靈魂能量體都撐不住,連帶它系統(tǒng)也一并陷入了崩潰的臨界點!
……
睜眼發(fā)現自己正飄在半空的尺素,是一臉懵的。
這感覺特別玄乎,簡直迷惑。
下意識的打量四周一遍,一個眼神掃過去——她一手攥住了牛乳似的一片薄霧。
“1,0,0,1。”
尺素露出一個足以讓任何系統(tǒng)的交流數據都卡頓的笑來,每一個字都說的好似月夜下打擊密林枝葉的陰風,聽得1001牙齒打顫,渾身發(fā)抖。
當然,如果這個狀態(tài)下的1001有牙齒就好了。
它,一個高級系統(tǒng),此刻卻在尺素的手里抖得就像一塊剛做好的魚凍。任人拿捏不說,吃與不吃,還全看尺素的心情。
尺素“兩手”掐住1001,把它在掌心里壓扁捶爛了又揉成一個圓球,再拉成油條狀,絞,扯,撕,如此反復,也不足以泄自己心頭之恨!
“宿主看那邊!”
1001大叫,卻沒能對尺素產生丁點兒的影響,讓后者注意力轉移一分。1001難受極了??v然它的身體雖然沒有痛覺,可它深深的感受到自己身為系統(tǒng)的“系統(tǒng)格”遭到了踐踏!它不知道的是,它叫的越悲慘,尺素就越興奮……
就在1001覺得自己快被尺素玩兒死的時候,驟然之間一片白光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他倆就好似被夾在了一本書里,齊齊地被拍扁了壓平了,最終壓在一頁薄紙里飄啊飄飄啊飄……
窗外下了好大的雪,片片似鵝毛。
西山境內已如一塊上好的冰種翡翠,綠松披雪,碧湖結冰,儼然是個玉中世界。
可惜美則美矣,美景中人卻被凍的臉都僵了。那紫紅色的手臃腫不已,尚且不能把那根細桿毛筆握得穩(wěn)當。
尺素手里牢牢地攥著1001,她倆飄在積灰的房梁上默不作聲的看著下邊。
雖說他倆都是近似靈魂的狀況,但此刻感受到的寒冷卻是無比真實,直覺感知僵的都快要變成冰棍了。
只見下面一位束發(fā)素服的弱書生正坐在臨窗的桌案前,背影瘦如枯竹,發(fā)微黃,衣頗舊,約摸還能瞧見人白凈側臉上的些微小絨毛。
1001感受到尺素心下的異動,直接問道:“認識,他誰?”
尺素手上收緊了力道,心底一字一頓費力的擠出個名字來。
——“陸欽寧”。
又是這個名字?
1001不在發(fā)問,專心的盯著那個所謂的陸欽寧看了下去。
書案前,陸欽寧佝僂著腰,縮手沖毛筆尖哈出幾口熱氣來,又倒水想把硯池里的筆墨堅冰化開,卻半天不得起色,倒是弄得自己鼻尖通紅,凍的什么都感覺不到了,每呼吸一下,就好像把冰碴子從口鼻捅進肺里去,刺的鉆心疼。
長了眼睛的都該知道,坐在窗前可不是為了賞什么雪景的,若非其他屋的屋頂缺了瓦,她也不會把書案搬到這里來,所幸不過是窗戶紙破幾個洞罷了,上面不至于落雪打濕墨跡,那么湊合湊合也還是捱得過去的。
用屋子里備的濕柴燒的炭火實在不堪用,奄奄一息的樣兒暖不了多少偏又嗆人得緊,就連那才從屋外刨來的雪水也無法煮沸。
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