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劉三公子既是你的公子，也是個成人。說話做事自然是要負(fù)責(zé)的，哪里能信口開河？想必你讓他去朗元勤學(xué)求道也是想要一個謙謙公子吧！”
“可謂君子無欺。既然三公子剛才已許諾要以黃金千萬兩，上好的絹五百匹，珠寶首飾兩箱，玉器古玩兩箱，名人字畫一百卷送來林府講親。那明日我們一家就靜待媒人和那些見面禮好了?！?p> 劉奎龍早就聽聞林冉伶牙俐齒，古靈精怪，今日是真領(lǐng)教了。
這言辭之中不肯作罷，核心還在于興文許諾的那些東西。沒想到林書進如此清廉的人，竟也會教出這樣貪財?shù)呐畠骸?p> 既然你們不怕毀名聲，我花點錢又何妨？只要你林書進拿了我的錢，看你以后這個父母官還怎么當(dāng)！
“林姑娘所言極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興文剛才已經(jīng)許諾送上見面禮，明日我們就如期把見面禮給送來。只是這姻緣，既然不是初衷，勉強撮合也不會幸福，我看還是就此作罷吧！”
好你個劉老賊，想讓我們拿了錢乖乖閉嘴，說不定還要背個黑鍋。這事怎么能答應(yīng)？錢我要收，情也要拿，你啊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劉老爺所言甚是，‘美嬌娘’自然是不能托付給如此反復(fù)無常、心狠手辣之人。既然劉老爺執(zhí)意把見面禮送上，我們作為嬌娘的娘家就幫忙拿著。嬌娘歷來行善好施，此次受了如此驚嚇，怕是要把這錢財散去才能心安?！?p> “改天我們挑個好日子把錢都捐給前來避難的災(zāi)民，讓他們個個都感念嬌娘，為嬌娘祈福。劉老爺，不過這錢怎么說也是掏的你的腰包，你看到時候讓爹爹給你立個功德牌，寫明捐贈人和原因，也算是功德一件，意下如何？”
林冉這話對的高明之處在于一是擺明了錢我們拿了，可是用于民生建設(shè)，自己沒拿分文，你劉興文哪怕是說道天王老子那里也無濟于事。
二是明里暗里彰顯了父親為官清廉的作風(fēng)，即便是府里的丫鬟都知道要行善救濟，相比之下劉家為富不仁的形象就自然突顯而出了。
三是讓父親立功德牌表彰劉家，面上是給他長臉，實則是讓全桃平縣的人都知道且永遠(yuǎn)記得這件事，讓劉家遺臭萬年。
小小年紀(jì)竟然使出這一箭三雕的計，確實不簡單。劉奎龍眼看著林冉是要趕盡殺絕的態(tài)勢，一時間竟急了。這一急就亂了分寸，只能轉(zhuǎn)向林書進求饒。
“林大人，你看這？”
林書進從心里自然是支持女兒的，可明面上卻得維持平衡，免得讓人覺得他護犢子。
他瞄了一眼林冉，挑了挑眉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看啊，此事雖未造成實際上的重大損失。可污了桂喜女兒家的名聲是事實。劉家做補償應(yīng)該，也是人道。桂喜如何處置這些補償完全可由她自己做主。至于城里的災(zāi)民安置目前確實是個問題，劉家如果能出些力自然最好，當(dāng)然這個全在劉老爺個人意愿?！?p> “林老爺，這是哪里的話，縣里面有難，我們這些地方鄉(xiāng)紳自然要出個頭，上去扛一扛，哪有往后退的道理。”
“這樣，桂喜姑娘的嫁妝我們劉家全包了，上最好的配置，還包管讓媒人找個好婆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過去?！?p> “至于災(zāi)民的安置，在下愿捐獻(xiàn)一千兩黃金以表心意。但功德牌我看就免了吧，我劉家畢竟是低調(diào)安分之人，此次捐贈也非圖什么名聲，只愿為父老鄉(xiāng)親盡一份綿薄之力，也為林老爺分憂。”
事情到這個份上，林冉的心愿基本是達(dá)成了。劉家既出了真金白銀，桂喜也能有個歸宿。雖然要劉家遺臭萬年的目的可能得落空了，可總體來說還是成效不錯。
只是可憐了林禮，這第一次動情就被傷，也不知道要何時才能緩過來。這會兒不知道一個人跑到哪里哭去了。還好哥哥跟著，否則真怕出幺蛾子。如果因此把妹妹給賠進去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林書進和林冉對視了一眼，確定劉奎龍開出的條件兩人都還滿意，不禁隱隱一笑。
“既然劉老爺如此有心，那我就桃平縣所有災(zāi)民在此謝過你的大恩大德。桂喜這丫頭，雖然不是我親閨女，可照顧我母親盡心盡力，我們一家從未把她當(dāng)外人。你既答應(yīng)為她尋親，就一定要找一戶好人家，否則我可是如何都不安心??！”
“那是自然，這點林老爺可把心放到肚子里。家底不足，教養(yǎng)不佳的門第我是斷然不會考慮的?！眲⒖埿攀牡┑┑鼗氐馈?p> “劉老爺?shù)男抛u享譽整個桃平，想必定不會相欺。那一切就有勞了?！?p> 說著林書進退了半步，禮貌性地雙手合拳向劉奎龍拜了拜。驚地劉老爺趕緊退了一大步，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俯到地上去，趕緊回拜縣老爺。
劉興文意欲圖謀不軌的把戲至此作結(jié)。劉奎龍領(lǐng)著三個兒子灰溜溜地快步出了柳星閣。一路小跑頭都不曾回，恨不得用頭巾裹著頭，狼狽至極，看得林冉捧腹大笑。
“你啊你，非要做局，舍身冒險，還搭上林禮、林循和桂喜。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要怎么收場？笑，笑，笑，你還好意思笑的出來！”
林書進責(zé)備的口吻卻掩不住內(nèi)心的寵溺，對于林冉，林書進是束手無策的。明知她是任性胡來，耍耍性子，也全依著她。
在他的內(nèi)心，林冉很大程度上滿足了自己的臆想。很多事他礙于身份無法隨了心意的，林冉都會隨著性子做個徹徹底底，這讓即便是在一旁看得林書進，心里也是舒暢異常。
“喲，有人在這里得了甜頭還賣乖了。有了這一千兩金子，災(zāi)民們的生產(chǎn)就業(yè)就有了保障，可以自食其力了，難道爹爹不高興嗎？”林冉笑嘻嘻地用手戳了兩下林書進的肚子。
“好啦好啦，說不過你。下次，你再莫讓我配合你做這等差事了啊。我呀年紀(jì)大了，折騰不起。萬一笑場了怎么辦？頭上的烏紗帽怕都不保呀！”
林書進感慨地嘆了口氣，看著女兒一轉(zhuǎn)眼都那么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自己也應(yīng)該是老了。這歲月對誰都公平，窮的富的，善的惡的，無人可逃。
“才不會呢！我爹爹可是這世上最惦記老百姓的父母官呢！”林冉俏皮地大聲說道。
這清脆的聲音隨著夜里的微風(fēng)吹向深藍(lán)的天際，飄到看不見的天那邊去了。
此刻的桃平縣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星火，絕大多數(shù)林書進日夜呵護的百姓都已卷著被子，香沉沉地睡去了。
每當(dāng)此時，林書進都會深情地望著天空中的月，思慮無限。
當(dāng)晚，林禮一個人將自己反鎖在屋里，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宿。
林冉和林循坐在門外一聲不吭，直到下半夜屋里沒了動靜，林循才執(zhí)意讓林冉回去休息，他獨自守著。
回屋后的林冉徹夜無眠，從小到大她雖說自己是姐姐，可明里暗里，卻是林禮常常護著自己。每次闖禍林禮都會主動站出來給她和哥哥背黑鍋，爹娘見她小，自然懲罰的也輕。
想到這些，她更是難受到了心尖上。無論如何，終究是傷了林禮。這個錯誤是事實，不容分辯，無可逆轉(zhuǎn)。
眼看窗外天都開始泛白了，索性起床去廚房做一碗蓮子雨露羹，萬一林禮想通了早起肚子餓正好可以填填肚子。
做好露羹，林冉也不進房間，就靠在廚房的門邊望著林禮的房門。解鈴還須系鈴人，此事必須自己親自跟林禮說。
辰時左右，林禮開了門，穿一身芽白的長裙，頭發(fā)扎了半個髻，散落了一大半在腰間。林冉顧不得碗燙，趕緊捧起來放在托盤里奔向林禮。
“小妹，你餓了吧？我給你做了露羹，快嘗嘗吧！”
林禮瞥了一眼林冉手中的碗，眨了眨眼。徑直看著林冉，兩人四目相視，這讓林冉好不自然，趕緊收回了目光，把頭低下來。
“姐，你不用擔(dān)心我，也不用自責(zé)。感情的事全在自己，無關(guān)旁人。這次我遇人不淑，下次一定老天爺一定會眷顧我，賜個好的給我。你說對吧？”
林禮這番話聽得林冉臉紅又動容，她打心底里心疼自己的妹妹，可又為她的善良和樂觀高興。
“當(dāng)然啦！我妹妹是多么好的一個姑娘，一定得當(dāng)世英雄來配。”
“傻姐姐，哪里有那么多英雄啊！我呢只求找一個待我比哥哥還好，像父親一樣正直的男子就已足矣！”
“那怎么能行？我得給你物色個頂尖的人才行，說說看，你對這個樣貌有什么要求嗎？是要那種臉很白、很長的那種，還是……”
姐妹兩說著說著心結(jié)就解了，又重歸于好，比以前更好。
次日，劉奎龍就命人送來了一千兩金子，林書進特意邀請了廣大父老鄉(xiāng)親蒞臨現(xiàn)場，并將錢的開支計劃當(dāng)場讓師爺宣讀，以求共同監(jiān)督。
幾百號陸陸續(xù)續(xù)跑來桃平縣避難的災(zāi)民在林書進的統(tǒng)籌安排下，住進了臨時搭建的木屋，分到了一些牲口，獲得了一些討生活的法子?？傮w來說，溫飽生活是不發(fā)愁了。
災(zāi)民們感念縣老爺恩德非要籌錢做個牌匾送到縣衙，卻被林書進一口回絕，并言明金子的來源。搞得幾百號人又浩浩蕩蕩跑去劉府門口跪著感恩，還特意在災(zāi)民區(qū)顯眼的入口處立了一塊感恩劉奎龍的牌。
至此，劉奎龍捐贈的事終于還是被傳得街頭巷尾，人盡皆知。
這點倒是大大出乎林冉的意料，看來老百姓的力量真的是不可估量。
所以說“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人生在世還是要多做善事，少碰惡事。免得萬萬年都洗不干凈，祖上后代都跟著蒙羞。
劉家這是錢也出了，名也臭了，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都蕭條慘淡，往日銳氣一去不復(fù)返。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見劉家不能興風(fēng)作浪、獨霸一方了，都高興地不得了，更是把林冉給捧上了天，“美嬌娘”聰明正義的美名人盡皆知。
桂喜在劉家的張羅下，嫁給了桃平縣的茶葉商羅家做了少奶奶，羅家雖非大富大貴，卻也算家底殷實。
縣里的茶葉鋪就有五六家，同時還合伙經(jīng)營了綢緞、珠寶生意，羅老爺看桂喜辦事妥當(dāng)，便讓她去分管了兩個主字號鋪子的賬目。
這人前人后有人伺候著，起居飲食不用愁，還能生意場上露露臉，美地桂喜是日日紅光滿面，還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小日子過地美滋滋的。
話說劉興文此事以后痛定思痛，決定跟著劉奎龍去江下經(jīng)商，不再回朗元當(dāng)個“木魚”貴公子。
劉奎龍得知劉興文是憂心其母無依無靠，才想到攀附林書進以獲取父親的認(rèn)可，讓母親有名有份，往后日子不用吃苦。
想來兒子也是孝心一片，形式不妥卻心誠求之，便讓人把其母從朗元接了回來，給了二夫人的名分。派人悉心伺候調(diào)養(yǎng)，也算隨了劉興文和自己的心愿。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劉興文在臨走時，特意來林府找到林冉，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應(yīng)該恨的人，此刻在我心里卻是暖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去認(rèn)識自己，反省自己，看看這些年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樣子?！?p> “現(xiàn)在我算是重生了，馬上就要跟著父親去江下闖一闖，見見世面，不再做那個只會之乎者也的讀書郎了。劉家的榮辱興衰不在旁人，而在我們這些后人。父親一手打拼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我會竭盡全力去發(fā)揚光大?！?p> “林冉，你與我的一切，待我回來之時候一并奉還。你等著我！”
劉興文離別時含笑不舍又堅定如炬的目光永遠(yuǎn)定格在了林冉心中。
她時常會想起那個艷陽的午后，那個穿著碧螺衫、豎著高發(fā)髻的男子，站在庭院的中央，右臂上掛著沉沉的綢緞包袱。鄭重其事、清清楚楚地說著那些話。
她時常會想起桂喜出嫁時一邊喜極而泣地抱住她，一邊在她耳邊叮囑道：“冉兒，你一定要尋一個自己中意的男子，和他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切莫學(xué)了我，因為出生低下，只求嫁個衣食無憂。明白嗎？”
林冉知道，在桂喜的心底仍然有劉興文的一個影子。那是年少輕狂時的一個幻想，或是一種期待，一種躁動不安的欲望。
而那個烙印所選定的附著體會久久纏繞，使人念念不忘。即便很多年后，再次想起某個人，明知自己曾被傷害地體無完膚，可對痛處印象的保存似乎比不上甜美記憶的深刻。
那時候只當(dāng)“痛苦”是一個事實，而“甜美”卻是一種感覺。人會被感覺欺騙，長不了記性，才會不斷重復(fù)犯錯。即便這世間有“不老泉”也拯救不了凡塵的人類。
林冉并不那么在意外界賦予的一切美丑，只是在她心里因為劉興文事件已悄然發(fā)生了一些改變，像是種了一顆種子，在悄無聲息地生長。
在桃平縣十多年的時光，是不是也該換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