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是個好東西,它能給人們一些時間和勇氣,讓焦躁、不安的他們能暫時停下來用潛意識好好審視一番自己。
微醉時最佳,意識還尚有,又能明顯感到體內涌動的力量,放松對情感的壓制。
大醉則不然,酒勁上來時情感最是奔放,可就如同放完氣的氣球,傾囊而出后自然就干癟了,彈性不足。
林然這壺酒就恰到好處,這是他家庭變故后第一次飲酒。當然是心中有千萬愁緒,可他也不敢真正一醉方休,不過是放任下束縛的自己,也想借著外力推自己一把,重新開始。
步子輕了、臉上紅了、呼吸急促了,可心里卻明鏡如臺。他對林冉說的每字每句都情真意切,入心入腦。
次日清晨淅瀝瀝下了一陣小雨,沖刷掉了塵埃、泥濘和浮躁,空氣中開始混入些泥土的香氣,深吸一口氣還能在余味處嗅到淡淡的花香。
此時雨已停,朝陽的微光籠罩著整個林府,投下沙沙光芒。
林冉打開房門,所見之處清新暢然,不覺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院子里攤開雙手,閉上眼睛,沐浴著自然的恩賜,微風、陽光、鳥啼、花香,一切都那么恬靜而美好。
這場雨沖刷掉了塵世的污漬,也洗干凈了林冉心中的混沌。
想著林然昨晚那番話,她深感自己的付出還是有收獲,至少現在的他愿意拿下厚厚的面具。
當然,對于他來說,拿下面具只是第一步,面具后面是什么,有多少傷痕需要撫慰,都未可知。
但這一刻,她似乎從自然中吸取了一股能量,雖很肯定前途不易,卻邁出了大步走向了林然的房間。
一到門口林冉先是三聲敲門,不見有人答復,便再敲了三下。依然沒有動靜,再來三下,還是平靜如水。
她猜想林然十有八九還賴在床上睡懶覺,于是毫不客氣地卷起衣袖,一頓疾風驟雨地朝著門上亂拍,最后干脆一腳踹了門栓,奪門而入。
定睛一看,床上果然包裹著一個大粽子。
林冉快步走到床邊,一把掀開被子,林然正蜷縮成一團趴在枕頭上酣睡,連被子奪去了都還沒反應。
林冉見狀,跑到門外拿起雞毛撣子就朝林然的屁股上打去。
這一下打得林然立刻驚醒了,跳坐在床上,定睛一看是林冉站在床前。驚訝之后涌上憤怒,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雞毛撣子扔在地上吼道:“你干嘛?這是我的房間,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沖進來想干嘛?還用上家伙了。”
林冉雙手叉腰說道:“干嘛?哼,叫你起床,這么明顯了,還看不出?”
林然大聲回道:“我不用你叫我!給我滾出去!立刻!馬上!”
“哦?看來你記性果然不好??!昨晚的話這么快就忘了?”林冉問道。
林然看了一眼林冉,在床上坐了幾秒,好不耐煩地把被子扔到一邊。鞋也不穿就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桌子邊倒了一杯水,咕嚕咕嚕一下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著床邊的林冉說道:“說,你想怎么樣?”
林冉這才晃晃悠悠地搖到桌子邊,似笑非笑地說道:“自然是來向你討承諾的。”
林然抬頭看了一眼林冉,抿了一小口水道:“說吧,你要我做什么?”
林冉故弄玄虛地圍著桌子饒了兩圈,在林然的面前停下來,拉出一張圓椅坐下。
看著林然的雙眼微笑著說道:“從今天起,你就跟著我一起行動。我?guī)c起你就幾點起,我去哪里你就跟著我去哪里,我做什么你就和我一起做,我?guī)c就寢你就幾點就寢?!?p> 林然一聽悶氣不出聲,抓起桌上的水壺胡亂往茶杯里一倒,水溢地滿地都是。
“怎么?不高興啊?不想做?”林冉輕佻地詢問道,“昨晚不是才說的?!?p> “打??!我說過的話我記得,不用你提醒我?!绷秩划敿创驍嗔肆秩?,“行,我跟你一起作息。不過就一個月,我總不能一輩子跟著你進進出出吧!你不怕嫁不出去,我還怕娶不到媳婦呢!”
“耗子哥還真會替自己打算,這就考慮婚嫁了?。 绷秩酱蛉ふf道,“行,一個月就一個月。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面,你如果中途作罷,堅持不下去,這個承諾就白費了,你依舊欠我三個承諾?!?p> 林然站起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就把你那顆心吞到肚子里吧!我魏,我林然,承諾的事從不缺席?,F在,請你出去?!?p> 林冉瞪著眼睛看著林然,林然白了一眼她大聲說道:“我要換衣服,大姐!你要看嗎?”
林冉這才趕緊站起身來跑出了房間。林然換好衣服打開門看見林冉正拿著兩個大竹筐等在門口,兩步上前一看筐子里裝的全是衣物,他抬頭望了一眼林冉,毫不客氣地說:“你想讓我洗這些?你別做夢了,我從小可連碗都沒洗過,一只碗都沒洗過?!?p> 林冉不由分說地把一個更重的筐子扔給林然,說道:“是嗎?看出來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公子哥。以前沒做過,就從今天補上。”
說完也不等林然自己抱著一筐衣服就走,林然隨手擰了擰筐子里的衣服,發(fā)現這里面不僅有衣服,還有床褥,跟在后面一路碎碎念著:“搞什么,故意整我是吧?哪里來的這么多衣物。這床褥都這么多,要洗到什么時候。”
林冉走在前面半句都不搭理,只顧著走路。到了溶溪邊放下竹筐,從里面把所有的衣服拿出來,把容易洗的挑了出來放在一邊。
隨之取出皂角和棒槌,對林然說道:“來,我教你。像這樣,把容易洗的單衣,輕薄一些的挑出來,這些先洗。然后一件一件地打濕衣服,把皂角粉散上去,再用這個大棒槌擊打?!?p> 林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但看到林冉已經蹲下來開始演示,又不得不胡亂從筐子里扯出一件一副蹲在旁邊。
“你得先區(qū)分衣服,你拿的這件太大了,不適合初學者。你應該?!?p> 林冉的提醒還沒說完,林然就好不耐煩地頂回去:“行了行了,不就是洗個衣服嗎?哪里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規(guī)則。你洗你的,我洗我的就是,不用你管。”
說罷便轉了一頭,背對著林冉,拿起棒槌就敲。林冉知道他是桀驁不馴的個性,便也不再多言,自己拿起棒槌洗起來。
因為事先沒有區(qū)分,又從來沒做過這些粗活,林然偷偷瞟了幾眼林冉,就把皂角粉全部倒到了一件衣服上,拿起棒槌就敲,衣服也沒打濕,搞了半天衣服都還是干的。
他才又扭過頭去瞟了幾眼,趕緊把衣服浸到河水里。可由于皂角粉放的太多,清洗了很久都還是一堆泡泡,林然氣不打一處來,又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扔了棒槌吼道:“見鬼,哪里來的那么多泡泡?!?p> 林冉便放下棒槌走過去看,一盒皂角粉都空了,竹筐里的衣服動都沒動,就說:“你皂角粉放多了,一件衣服只要一小抓。多了自然泡泡多,很難清洗?!?p> 說罷就脫去鞋襪,卷起褲腳,拿著那件滿是泡泡的衣服向河里走。林然一時有些擔心不自覺地叫出了聲:“哎,你小心點啊你!”
“知道啦!你拿我的皂角粉繼續(xù)洗吧!”林冉說著繼續(xù)往河中走,走到沒過膝蓋的地方停下來,一蹲一起地反復清洗著衣物。起身時把衣物像撒網一樣拋出去,蹲下時又攬回來在面前揉搓,不一會兒衣物就干凈了。
她一手拿著衣物,一腳一腳地邁了回來,快到河邊時,林然主動伸出手接過衣物說道:“有你的,兩下就搞定了。”
顯然他有些佩服林冉的寬容和智慧,這些往日在他眼里從來看不見的生活哲學竟第一次給了他驚喜。原來那些理所當然并不是天賜的恩典,而是很多人用自己的雙手在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難題。
他們或許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親人,府里的仆人。沒有他們的付出,自己興許連一件干凈的衣服都沒有。
意識到了這一點,林然自然覺得自己的態(tài)度有問題,便在心里不斷敲打自己,提醒自己想要重新開始的初衷。
在林冉的幫助下,林然順利洗完了人生的第一筐衣服,回到林府時已經是晌午時分,兩個人剛剛在院子里晾曬完所有的成果。林然就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啊,終于搞定了!”
林冉從掛滿被褥的竹竿另一頭鉆出來,一邊挽衣袖一邊說:“行,那咱們去火房準備飯菜吧!”
林然一聽嘴巴長地大大地,皺著眉頭說道:“我的姑奶奶,你饒了我吧!我這腰桿都直不起來了,你還讓我去火房?”
林冉直接繞到林然背后,兩個手捏起拳頭就在林然的背上一陣敲打。這及時雨般的敲擊讓林然緊繃的背部感到一陣輕松,他突然找回了久違的貴公子的身份。不自覺地岔開雙腳,背往后靠著,讓林冉給他按按。
“第一次做重活肯定是吃不消的,敲一敲會舒服一點。怎么樣?重了還是輕了?”林冉一邊從上往下反復敲擊著一邊詢問道。
“重點,再重點。對,就腰那里,左邊一點,下去一點,對了對了。使勁,使勁?!绷秩婚]著眼睛指揮道。
誰料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林禮看到,她又氣憤又恐慌,隔著十來米就伸出食指指著林然罵道:“你干什么?竟然叫我阿姐伺候你?”
林然和林冉當即停止下來,紛紛轉向這怒吼的方向。林禮趕緊一步當兩步走過來,沖到林然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道:“我阿姐不是你的下人。林然,別以為你是客人就有肆無恐了!”
林冉一把把林禮拉到身邊說道:“小妹,沒你說的那回事。耗子哥第一次干重活,吃不消,我?guī)退徑庀??!?p> 林禮轉向林冉,雙手抓起林冉的雙手說道:“你就不辛苦了?你看看手都紅了,就快裂口了。你下次去洗衣服你叫上我,叫上樂兒,不要一個人把什么都干了,行不行?阿姐。”
林冉推開林禮的手,把自己一雙通紅的手藏在袖子里不愿被林然看見。而此時的林然心里早已柔軟,并伴隨著一陣陣刺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林冉趕緊拍了拍林禮的手臂,微笑著說:“好啦,下次啊我把你們都叫上!哥哥、你、樂兒一個都不少。待會兒爹爹就要回來了,樂兒和哥哥今天陪娘去上香祈福了,我得去備飯了。要不你把飯廳打掃一下?”
林禮望了一眼木訥的林然,又望了望林冉。知道姐姐定是有安排,便也不再多說,直接去飯廳打掃了。直到林禮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林冉才安心要去火房。
“你的手。”林然突然憋出一句,說完臉還紅了。
林冉下意識搓了搓雙手,呵呵一笑道:“不礙事,我這個妹妹就是菩薩心腸,見不得我受半點累?!?p> 林然努力調整自己的尷尬語氣,壓低了聲量問道:“這些活怎么不讓下人去做?”
林冉說:“林府現在只有一個丫鬟就是樂兒。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們不僅要讀書識字,還要勤于動手。這么多年,我們家的活兒都是大家一起分擔做的。父親有公務,平日里就做的少一些。母親近年來身體有些弱,我們三兄妹就商量了把活兒接過來。哥哥呢是男子,每日得習武念書,為秋闈做準備。我當姐姐的,自然要多擔待些。”
林然本以為林冉是故意刁難他才臨時起意攬著這些活來做??伤哪请p手,粗糙、厚實,顯然是長期勞動的結果。
林書進雖不是朝廷大官,可養(yǎng)些家丁的錢是不成問題的,難道他真的只是為了鍛煉子女?那這么多年也攢下不少財富了吧?
可這林府上上下下看起來簡樸之極,連個值錢的擺件也沒有,林書進該不會另有圖謀吧?
林冉見林然愣在原地走了神,喝了一聲:“走吧,我們去火房。你給我打下手就行?!绷秩贿@才晃過神,隨著林冉進了火房。
林冉稍稍整理了下食材便拿了些辣椒、絲瓜和豆子盛在籃子里遞給林然說:“你呢就把這些辣椒的把兒摘掉,用這個刀把絲瓜的皮刮了,然后再把這些豆子剝出來。”
林然徐徐接過籃子,抓起一把毛豆瞅了又瞅。林冉意識到他定是不知如何操作,便圍起圍裙,一樣一樣演示給林然看。好在這些活確實不復雜,林然看了一遍就記下了。
林冉繞到灶臺邊,拿出一大塊豬肉,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就切。只聽見“當當當”的響聲,均勻有力、輕快自如,光是聽這聲音就知道刀工不一般。
林然自然是好奇,吃了這么多年飯從未見過大師傅切菜,放了手中的活兒躡手躡腳走到林冉背后近距離觀察。
只見林冉右手握刀,垂直于腹部緊握刀柄,上下揮動著亮閃閃的菜刀,左手則按住一大塊肉,一點一點地往右推送。被切開的肉均是半毫米厚,一片一片斜靠著,整齊又清爽??吹昧秩皇遣唤巴廴苯谐隽寺暋?p> 這一叫,頃刻間擾了聚精會神的林冉,就在抬頭的一瞬間,推送的左手遲疑了半秒,晃晃的刀可半點不認人,一刀下去立馬殷紅的血就浸了出來。
林冉還沒反應過來,林然一手奪下林冉手中的刀,雙手拽起她受傷的手杵到林冉眼前,責備道:“看看你,都流血了!”
林冉這才感覺到左手的食指尖一陣陣刺痛,本想著在林然面前展示下刀工,哪知道這下可出丑了。
比起被切傷的痛,林冉感到更多的是惱火,低著頭不做聲。
林然看林冉這幅模樣,焦急的情緒上又疊加了一層無奈。想不到這丫頭性子還真倔,手都傷了還一副誓不低頭的樣子。
也罷,也罷,先止血再說,林然環(huán)顧四周并未發(fā)現可以包扎的綢帶,索性解下腰帶撕了一條下來麻利地給林冉纏上。
望著平日里伶牙俐齒的丫頭此刻乖巧地像一只綿羊任他擺弄,一邊包扎林然一邊瞄著林冉恬靜的臉,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確長得水靈,尤其是那萌嘟嘟的桃色雙唇時不時張張合合,看地林然心頭不禁緊了好幾次。
“好了嗎?”林冉小聲問道。
林然趕緊收回游蕩的心思,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根已經被自己包成胡蘿卜的手指一看,自己差點都笑出了聲,又立馬一臉嚴肅地說道:“好了!那么不小心,活該挨痛!”
此時的林冉已消化了自己那些小情緒,抽回被林然握住的手,扭過身去欲提刀繼續(xù),卻被林然一把搶過,大聲責備道:“你干什么?手指都差點切掉了,還不滿意?”
林冉不以為然地回道:“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就是一些皮外傷而已。等會兒我爹、我娘就回來了,得抓緊時間把飯做好!”
林然沒想到林冉竟沒有一絲女兒家的嬌柔,知道自己肯定是勸她不住,便拍起胸脯說:“這樣這樣,咱們兩呢就換換,你現在去給我準備。我來切菜炒菜。一切交給我了,快去吧!”
林冉眼睛瞪得老大,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是被林然推到一旁才接納了今晚的主廚閃亮登場的事實。
真沒想到這個公子哥還有些擔當,關鍵時刻主動頂上,既然如此就索性順著劇情走,讓他掌勺。這樣還能讓他更多嘗到生活的油鹽醬醋,早些成長起來。
一個時辰過去了,廚房里飄出一陣又一陣焦糊的味道,甚至散到了院子里的角落。剛邁進門準備回房休息的林夫人敏銳的嗅覺使得她立刻定住了腳步,深呼吸又嗅了兩次,趕緊拉著樂兒朝著火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