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做錯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用知道了，只看他在宣政殿外跪到了天黑，進進出出奉詔而來的或是議政大臣都看著呢，有些嘴碎的難免議論。
皇帝不是個怕閑話的人，御前當(dāng)差的也都是人精，眼觀鼻鼻觀心，聽命做事就好，誰會去勸他，他惶恐就惶恐要跪就跪。
出宮時，中書省的參議孫大人跟在中書令周晉身后半步，側(cè)著肩壓低了聲音，閑話道:“我聽說，陛下把鴻臚寺的折子發(fā)回去了，讓鴻臚寺自行擬定，這三皇子難道是為了這事？”
周晉年過五十，在朝堂摸爬滾打三十多年是兩朝的老臣，比這些終日惶恐摸不清圣意的人自然會持重些。只見他昂首挺胸，闊步而行，烏色泛青灰的胡須被風(fēng)吹動起來，他抬手捋了捋，隨意講了一句:“風(fēng)大了，早些回府歇著就好?！?p> “您是覺得，三皇子是因為別的事得罪了陛下，和鴻臚寺無關(guān)？”孫參議聽著周公的話有些似懂非懂。
不過想到周公在陛下跟前能說得上話，一定也是懂陛下幾分心思的，或許陛下原本沒想鴻臚寺的事，三皇子太過惶恐，跪在這反而是打陛下的臉面。
他嘀咕道:“陛下這一回到底是怎么呢。”
陛下看起來可不像沉迷女色的人，這一回他們都得謹慎些，免得一個不當(dāng)心掉到皇帝的套里去還不自知。
周晉有些不高興，看著這自己一路提拔起來的后輩又不好在外直直開口訓(xùn)斥，只是語氣不善地點明:“你真是越來越出息，在宮里議論陛下來了?！?p> 孫參議驚覺過來，一下捂住了嘴巴，小心往四處看了幾眼；他辦事能力還是好的，人也勤勉，唯一不好的就是缺些經(jīng)驗又是富貴出身太過頭腦簡單，說出口的話連個忌諱都沒有。
話說著兩人也走到宮門口了，出了宮門，他扶著老師先上馬車，自己隨駕其后，算是禮數(shù)周全了。
不過老師也不會同他計較這些，不過是想點他幾句，讓他明白有些事總是禍從口出，不該說的閉緊了嘴。
“老師，學(xué)生又莽撞了。”他不到三十歲，前二十年都是在家讀書，考了兩次才中榜，高門對孩子總是多溺愛一些，養(yǎng)得他沒多少心眼。
不過也是有好處的，若不是出身顯貴又中了榜，如何能得周公的親領(lǐng)，又如何在幾年內(nèi)順風(fēng)順?biāo)刈叩絽⒆h的位置。
周公閉目養(yǎng)神，感覺車駕行走晃蕩起來了，張口回了他一句:“嗯，習(xí)慣了?！?p> 孫參議又問:“學(xué)生入仕晚，不知道從前的事，只近來聽人議論起，這才多嘴了?！?p> “旁人議論你也議論?！敝芄氁粍?，有些不留情面地斥問:“旁人抄家滅族，你也去？”
“不敢不敢！”孫參議連連拱手行禮，若不是馬車擁擠，只怕他要當(dāng)場跪下去。
后面他就不再敢開口了。老師說他的一定對，他不敢反駁就是敢等回家之后，他老子也是要臭罵他一頓的。
喝了半盞茶，周公先開了口，問他：“都議論些什么？”
孫參議沒反應(yīng)過來有些怔愣，老師嘆氣搖了搖頭，問:“你都聽那些不要命的議論些什么。”
老師說的是，你聽那些…
不是問，你們都議論些什么…
他趕忙拱手，回話：“不過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說起…皇長子的生母?！?p> 老師就是老師，時時刻刻都是滴水不漏，他是永遠趕不上的。
周公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面容一緊，睜開眼來，皺眉的樣子像是有些不可思議，問道：“皇長子？”
孫參議看著，仿佛像自己拿把刀架在一起脖子上似的，不想死還埋怨自己蠢。
“老…老師，他們…我…學(xué)生不敢議論，只是聽了一耳朵?！?p> 他不知道這里頭有什么要命的事，被老師看了一眼只覺得脊背發(fā)寒，連忙解釋自己并無參與其中；話說來也不假，他年紀不大，入仕又晚，關(guān)于皇長子的事也是道聽途說并不清楚內(nèi)情，哪敢妄論。
周公又閉上了眼，鼻息長長一舒，不是放心是一種嫌棄，眉頭仍皺著：“你回去把議論皇長子一事的人，錄個單子給我。”
真是官做得不大，嘴管得挺寬，這些人知道皇長子的事還敢拿出來議論簡直是不要命了，這么些年誰敢在背后提皇長子，陛下的手段他們也不是沒見識過。如今高位的這些人，伴君這么多年心里頭都有數(shù)，只等著看陛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那些個小人物沒腦子就算了，還敢妄議皇長子，難怪有些人在那個位置熬了這么些年，還是在那個位置上。
“你以后也少與這些人來往?！敝芄盅a了一句。
“是是是，學(xué)生記住了?！睂O參議給自己抹了一把汗，欲言又止地好像覺得自己寫名單挺不地道。
“還有說什么?！?p> 周公問道；他不過是想聽聽底下人怎么猜測的，沒想到一個兩個都奔著殺頭去。
孫參議講：“原先是說陛下寵愛的也不是孟逸歌頭一個，聽說皇長子的生母就十分得陛下寵愛?！?p> 周公忽而有些謹慎，問道:“你的同僚晚輩之中，有人知道皇長子生母的事？”
“不不不，不知道…”孫參議仿佛十分敬畏老師，連連否認，怕引火上身，又說道:“知…知道一點兒?！?p> “我們這些晚輩都年輕，入仕前都是在府里讀書的，宮里的事知道得不多?！?p> “只聽人說，陛下登基前曾有一個十分喜愛之人，是逆府…嗷，不是不是，是先帝封的外姓公主，先裕長公主?！?p> “民間說，先裕長公主懷了陛下的皇長子后，母家謀逆，自己又被指婚給了榮親王是而悲憤自盡…”
“如今的孟逸歌，是因為長得像先裕長公主，才…才…”
“民間傳說終究是傳說，百姓議論兩句也就算了，陛下登基十幾年，你們還敢舊事重提?！敝芄袂槭婢徚艘恍?，原來不過是片面之詞說一些后宮婦人常談?wù)撈鸬亩鲗櫫T，只要不過分，這些事早些年外人常討論起，倒也沒什么要緊。
還當(dāng)是這些人厲害起來了，能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幸好而已。
“不敢了，再不敢提了?！睂O參議認錯起來，直說自己再也不敢了。
一路上沉思反省，回府之后只覺得自己蠢得可憐，什么都要老師提點，什么時候才能像老師一樣做到滴水不漏。
當(dāng)年那個公主估計連自己懷了孩子都不知道就服毒自盡，陛下都還是太醫(yī)查檢后才知道懷孕月余，一尸兩命，中毒太深回天無力。
這個生不下來的甚至還未成型的孩子被陛下放到皇室族譜之中，為皇長子。這樣本是不合規(guī)矩，再加上皇長子的外祖家護國侯府當(dāng)年正謀反，但陛下仍力排眾議做了這件事，如此恩寵可見一斑，如何是他們能輕易議論的。
當(dāng)真是死人死得久了，活人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