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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若如初見(第三十一)

宮墻戲 湯娘子 1787 2022-12-16 00:00:52

  “朝上陛下褒獎了祁帥戍邊有功。”

  那就是,沒在朝上提孟琛的事了。

  孟逸歌剛起身正由著宮婢更衣,聽了景蘭回話,面容雖然困倦但好歹嘴角有一絲笑意緩和些。

  真是綿里針,壞得很。

  “我就知道故意嚇唬我…”起早沒開嗓,孟逸歌濃聲念叨了一句。

  景蘭正給她束腰,沒聽清卻能感知到她心情不錯:“主子沒聽見其他封賞反而高興些?”

  “哼…”孟逸歌從鼻息哼出一聲,直言不諱道:“阿琛那三兩重的功勞,要是真得一個大大的封賞,我就高興了?”

  那她可要睡不著了。

  “主子慣愛說反話的?!本疤m年紀(jì)上來,看破說破的性情一點(diǎn)沒改:“主子是擔(dān)心陛下封賞太過,惹人爭議,有損圣名?!?p>  不說孟逸歌擔(dān)心,朝上那些人個個都擔(dān)心。

  “誰管他?!泵弦莞钄n了袖,嘴硬了些就該好好凈牙。再去妝鏡前坐下,接過晚晴遞過來的水帕子擦了擦臉。

  望向鏡子時,沉沉舒了一口氣,說不清是不安還是自在。

  “主子是想著一會兒見少將軍,有些不安嗎?”景蘭給她梳頭,看她坐在銅鏡前唇角緊緊,胸口幾次浮沉長長舒氣,高興不像高興。

  “嗯,”孟逸歌看著銅鏡,恍然如夢:“記得他出生后沒多久,父親戰(zhàn)場重傷,兄長帶兵千里奔襲。”

  “他自小就沒什么人照看,吃了許多委屈?!?p>  “少侯爺當(dāng)時年少意氣,一心想建功立業(yè),不滿婚事無奈奉旨成婚,即便不出征留在京里也不見得會照看孩子?!本疤m講起往事倒比其他人要更冷淡些。

  “是了,夫妻無情,苦了孩子,”孟逸歌感慨萬千:“嫂子一直郁郁寡歡,身體也不好,沒兩年撒手人寰,滿府里都說這是個沒娘養(yǎng)沒爹疼的孩子…”

  怎么又說到這了。

  景蘭寬慰道:“后來不是有主子的庇護(hù)嘛,如今少將軍長大成人又建功立業(yè),武將內(nèi)外說起他沒有不夸贊的?!?p>  “對了,祁家的老太太也疼愛他,夸他有出息,給祁家長了臉面?!?p>  “眼看如今,倒也不枉費(fèi)主子當(dāng)年的辛苦?!?p>  那時為了這孩子,她也是費(fèi)盡心機(jī)??上М?dāng)時年紀(jì)小,小女娃不懂籌謀,否則也不至于只護(hù)到他八歲。

  “幾年而已…”孟逸歌不再說過往,垂著眼眉愧疚之意不言而喻,低聲念叨:“長大了,長大了…”

  她照顧的幾年,放到后面的這十幾年里,不值一提,甚至就像從沒出現(xiàn)過。

  “主子實(shí)在不想見,不如再等等?”

  “來日方長,等主子養(yǎng)好身子?!?p>  “早晚而已,有什么分別?!彼龔澲旖?,像是笑話自己:“見了也就罷了?!?p>  皇帝下朝,這會兒已經(jīng)把祁敬中和太簇叫到宣政殿。

  暖閣與宣政殿不過半墻一扇垂幕之隔。

  如畫端著湯,銀針試過后又嘗了半勺,這才送進(jìn)內(nèi)室。

  孟逸歌一把接過,喝藥都沒這么干脆,像是喝酒一般,一口飲盡,再又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副視死如歸豁出去的架勢。

  “嗤…”景蘭沒忍住笑意,一抬頭看見主子的目光幽幽投來,收了笑意,連忙欠身行禮。

  時間掐得正正好,整理好儀容也進(jìn)了膳食,片刻后景安從外殿進(jìn)內(nèi)室來,欠身行禮:“主子,陛下請您移步?!?p>  “嗯?!?p>  孟逸歌又是沉一口氣,后才起身,看了一眼銅鏡里的自己,好像和當(dāng)年一樣,又不一樣;不知道孩子還能不能認(rèn)出來,還記不記得,還…怪不怪她。

  景蘭端著備好的香茶跟在一旁,待走到垂幕前,景安先躬身前一步走,為孟逸歌掀開簾子一角。孟逸歌接過景蘭手里的香茶,獨(dú)自往殿前主座上走去。

  “南岐國君病重,少主年幼,全憑外祖家支撐朝堂,家主又年長,底下的兒女沒有能主事的,將來…”

  祁敬中還在說些什么,聽見腳步聲,余光一撇看孟逸歌從內(nèi)室暖閣走出來,即刻拱手行禮。

  太簇低著頭,心不在焉地愣愣模樣。

  “咳…”祁敬中咳了一聲,才見他回神。

  孟逸歌把茶放在桌上,看著座下父子兩人?!L這么高了。

  孟逸歌看他不說話,猜測他好像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嚇著了。

  祈敬中踹了太簇一腳,太簇單膝跪了下去。

  猶豫了許久,不知道怎么稱呼,封號也沒有…

  這殿里內(nèi)外都安靜得很,孟逸歌頓時也緊張起來。

  皇帝握著孟逸歌的手,兩人走下高座,在太簇面前站定。

  沒有外人在,祁敬中也不避諱,說笑著:“這孩子許多年沒回宮,在外野慣了,不懂規(guī)矩?!?p>  “陛下莫怪。”

  皇帝掃了他一眼,有笑意卻不說話,看著孟逸歌,一副憑她發(fā)落的意思。

  沒見著面有些發(fā)慌,見了面反而安下心了。

  “你叫我什么?”

  孟逸歌說的第一句話,幾人都聽清了,只是太簇不見回應(yīng)。

  祁敬中微蹙眉,難不成這小子又走神了?為父就是糙一些,伸腿又是一腳,踢在太簇腿上。

  太簇放下抱拳手,又跪下另一腿,腰桿確是立得筆直。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有動靜,目光由下至上,緩緩抬頭。

  雪履白裙青衣衫,桃唇月眸烏木發(fā)。

  他想說些什么,喉嚨有些緊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她站在皇帝身旁矮了一個頭多,只堪堪到肩膀,身形也比尋常姑娘還要瘦弱許多。臉色蒼白,眼窩凹出一道陰影來,半點(diǎn)不圓潤,上了妝仍有病態(tài),看著像是命不久矣…

  不不不,是大病初愈。

  皇帝松開掌心,環(huán)臂抱她,她太瘦了,皇帝一個寬大手掌就遮擋了腰身。

  其實(shí)還好,放到一年前,她臉頰兩側(cè)消瘦得很,看著更病弱,這一年還算養(yǎng)回來一些,總歸臉上也有二兩肉,依著骨相,看臉也有圓潤一點(diǎn)。

  太簇仰頭看著她,面色尋常無異。孟逸歌也不說話,只是眼眶紅紅地。

  再沒有后話了,祁敬中領(lǐng)著太簇出宮去,沿途紅墻高高印著上午的暖陽,顏色好看。

  祁敬中一路都在嘮叨:“來之前就交代了你,不要失態(tài)不要失態(tài)?!?p>  “當(dāng)著陛下的面,你還敢溜號?狗膽子不小?!?p>  “唉…養(yǎng)你這么大,沒見你對我這么上心?!?p>  “你十七那年,頭一回自己挑大梁,帶兵去西山剿匪,我一個月沒收到你半個字的書信,急得老子差點(diǎn)帶兵去救你。”

  “老太太也掛著你,你倒好樂呵呵回來邀功,說回來的路上順帶把水賊也剿了?!?p>  “那會兒怎么沒見你這幅模樣?”

  “沒出息的玩意兒,老子跟你說話呢!”

  “你笑什么?”

  祁敬中壓著聲罵罵咧咧一路,這小子一個字沒回,照往常都開始頂嘴了,最是嘴皮子不饒人的也不知是隨了誰。

  他在笑什么?

  “老子問你話呢!”

  “高興!”他中氣十足的一聲,差點(diǎn)把祁敬中嚇著。

  啪!

  祁敬中抬手就是一個雷公捶敲打在太簇的后腦門上,罵道:“失心瘋了你!”

  高興就高興,宮廷之中,他又是呼又是喊的這是做什么。

  太簇又不說話了,昂首闊步向?qū)m門走去,陽光沿著紅墻邊黃瓦沿散落在他紅袍官衣上,襯得他面容更是俊逸朝氣,初冬寒重仍有春和日暖之意。

  他笑得開懷,踩著陽光一路向前,步子到宮門口時一頓,回身轉(zhuǎn)頭去看層層疊疊的宮殿,冷不丁落下一滴淚來。他滿臉的笑意還沒褪去,這一滴淚有些突兀,連他自己也沒反應(yīng)過來。

  ——————————

  “衛(wèi)律拜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歲。”

  孩童稚氣的聲音回響在記憶里。

  “你叫我什么?”

  “好啊你,你不叫姑姑了!”

  衛(wèi)姁十四生辰時,授封異姓公主。

  “啊…不是不是嗚嗚嗚…”五歲的孩子,說也說不清就嗚咽起來:“是福嬤嬤說姑姑授封公主,行禮時不可以胡亂叫姑姑的嗚嗚嗚嗚…”

  宮規(guī)森嚴(yán),不可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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