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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生辰禮(第五十七)

宮墻戲 湯娘子 672 2023-01-21 23:58:46

  官眷進出內(nèi)宮的時辰都有規(guī)矩,出入宮城也有記冊,祁家姐妹待不了多久。午時前后,宮禁換防,她們得在午時前出宮門,從暖閣到承西門的宮道也不短,孟逸歌看了眼五輪沙漏,掐著時間打算讓她們出宮。

  “你們進宮來我高興,只是連下大雪,我身體撐不住,沒法好好陪你們。”孟逸歌說道。原本自己看著就是一臉病相,里里外外都知道她身體不好,隨口胡謅個理由也沒什么。起早傻一天,她確實有些無精打采。

  祁家二姑娘是個可心可人的,甜甜道:“姐姐病了要好好修養(yǎng),等姐姐病好了,我和阿姐再來!”

  “好?!泵弦莞杳嗣念^發(fā),看她嘴角沾了一點兒碎屑,孟逸歌挽著袖口給她擦了擦,道:“宮規(guī)森嚴(yán)我也不好留你們,下回請?zhí)罅裟銈冊趯m里住兩天?!?p>  “好!”祁二姑娘點頭,笑得真摯誠懇。坐在對側(cè)一旁的祁家長姐低著眉,笑容淺淡平和。

  孟逸歌正想讓景蘭把備好的食盒拿上來,抬眼又對上祁二姑娘的眼神。小姑娘左盯盯右看看,仔細端詳著孟逸歌的面容。孟逸歌笑問:“看出點兒什么了嗎?”

  祁二姑娘不笑了,認(rèn)真道:“姐姐沒有我阿娘溫柔。”

  祁大姑娘聞言就是一怔,隨即沉下臉上的溫和,收緊瞳孔,半瞇眼眸地橫向一掃。孟逸歌一眼捕捉到這眼神,實在太過銳利,氣勢與祁大姑娘本身端方的氣質(zhì)大相徑庭,頓時愕然,正想打個圓場免得小姑娘挨罵。

  祁二姑娘專注在孟逸歌身上,沒有注意到她長姐的眼神,緊接著后話,張口就講:“但我看著姐姐,就像我阿娘一樣?!?p>  “胡說什么!”祁大姑娘壓著聲音呵斥道。怎么越說越?jīng)]規(guī)矩,且不提孟逸歌的年紀(jì)當(dāng)不起阿娘,只說如今她受圣上寵眷,官家女子怎么能同皇妃攀親道戚,傳出去可怎么是好。

  祁二姑娘被長姐的一聲低斥給嚇住了,手里的點心掉在地上,癟著嘴低頭不說話,略有不服又委屈巴巴還不敢反駁,帶著疑惑認(rèn)錯的模樣有些可憐,但孟逸歌看在眼里卻覺得可愛,有些好笑。

  孟逸歌伸出長臂把祁二姑娘拉到身邊來坐,扣著她的肩臂,笑道:“不怕不怕,你告訴姐姐,為什么這么想啊?!?p>  兩個都是姐姐,告訴姐姐為什么喜歡姐姐。

  她的語氣溫和寵溺,長得又好看,祁二姑娘看著她挪不開眼睛,皺著眉頭想了又想,有些苦惱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姐姐看著就像娘親一樣,我喜歡姐姐?!?p>  孟逸歌明白了,對祁大姑娘說道:“她是夸我,你兇什么?你再兇,拿回去的點心可不給你吃?!焙⒆舆€小總要哄的,孟逸歌輕拍著祁二姑娘的背,故作神秘道:“回去不給你阿姐點心吃!”

  祁二姑娘點點頭,十分認(rèn)真,大姑娘在一旁也是笑得無奈直搖頭。

  晚晴抱著兩個疊層食盒來放上桌案,一會兒讓宮人拿著送她們到宮門口,再交給祁家的家仆??粗鴷r辰差不多了,不好再留,兩姐妹起身行禮。正當(dāng)兩人禮畢轉(zhuǎn)身退步到門口,跨欄時,孟逸歌忽然開口,道:“少將軍。”

  三人頓步回首。

  “家弟得府上照顧,年節(jié)時下,可否請少將軍辛苦一趟,替我?guī)б环菽甓Y回去?!?p>  祁家姐妹在身后等著他,太簇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道了聲“是”才轉(zhuǎn)身退出門去。

  如畫早在廊下侯著,雙臂抱著一盒貼了布封,外層還裹了一層棉布的食盒。他們兄妹三人走出殿門時,兩姐妹在前,太簇慢了兩步在后,如畫將東西遞交給太簇時,兩姐妹正走下廊階。如畫微微側(cè)身恰好擋住了兩姐妹的視線,太簇伸手去接食盒時,如畫沒有及時松開手。

  如畫語氣似有所指,道:“有些物件輕巧易碎,還請少將軍,多留心些?!?p>  祁家兩姐妹看了眼,不做他想就先行了兩步,想著太簇接過食盒也就跟上來了,不用多等。

  如畫說完話才慢慢松開手,太簇低眸在食盒上掃了一眼,握著食盒提手。

  他沒有即刻轉(zhuǎn)身出宮,實也沒那么多時間可允他多思多想。唇瓣微動,聲音十分壓得低:“她是不是生病了。”

  卸了宮職后,無召不得進宮,沈節(jié)也沒有傳出來消息。今天再見時,她竟然臉色憔悴成這樣,不知道是因為素面無妝還是因為上回孟家年禮中的香塔…他猜想著,雖然沒聽說太醫(yī)院的魏大人有進宮侍疾,但總更傾向于后者的可能。

  如畫頷首垂眸,兩掌相疊在小腹位置,恭敬道:“主子只是畏寒,奴婢等仔細服侍,少將軍不必多慮?!?p>  是了,好壞他也無法從御前的人口中探得。

  太簇目光落在食盒上,緩緩?fù)瞬?,轉(zhuǎn)身離去。經(jīng)過梨樹時一陣風(fēng)過,又掃下些碎雪,雪斜斜落在他的衣領(lǐng)上,又一些滑進脖子里。碎雪因身體的溫?zé)岫诨?,涼得他心口一顫?p>  年禮盒子里的香塔,他交宮牌前去太醫(yī)院探查過一二。

  因有上回,皇帝下旨讓他查隴蘇的事在前,太簇進太醫(yī)院解了秘檔時無人阻攔。當(dāng)時魏太醫(yī)說起食毒的事,隴蘇查無所獲,后來皇帝撤了旨意,自己一直心懷疑慮,查了秘案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夏蟬棏。

  皇帝當(dāng)時下旨查,顯然是不知道食毒背后的原因。太簇自己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逸歌一醒,皇帝就傳話不用查了,皇帝從來不是虎頭蛇尾的人,更不會拿逸歌的事做玩笑。

  逸歌的態(tài)度,不像是不知道夏蟬棏的效用。太簇回想過許多次,那天逸歌看見年禮中有香塔盒子,眼睛一亮,顯然是猜到里面裝的什么,連書信都不看就拿著香塔在皇帝眼前晃了晃,說了句什么,皇帝就將東西一把掃去,后又十分謹(jǐn)慎仔細地清洗她的手。她對香塔的看重不像是尋常時喜歡熏香的態(tài)度,皇帝對香塔的厭惡和避諱更是顯而易見,甚至不惜拿“沉塘”來要挾逸歌不許以此玩笑。

  這當(dāng)中必有關(guān)聯(lián),最奇怪之處就是皇帝撤回是旨意,如果不是清楚事情脈絡(luò)怎么會輕易撤回旨意。

  她一醒,案子就不用查了。

  他一直想找機會進宮,當(dāng)面問問,問她,怎么下得了手。可真見到了,看她面色蒼白,身形單薄瘦弱的模樣又問不出口了?;蛟S自己從不了解她,又或者是對她的了解太淺薄太單一,太簇甩甩腦袋,抬起眼眸目視前方,緩步踏過一塊接一塊的宮巷灰石長磚。

  她總有許多說不出口的苦衷與不得已,當(dāng)年是,如今也是,性情不羈卻行事規(guī)矩,分明可以無畏無拘又從不見她為自己放肆。

  何苦呢。

  宮門外四名侍女,六個小廝侯在自家的車馬旁。

  宮門附近有簽押處,記錄進出皇城的人和時辰,有時也可以讓等候主子出宮的隨從們歇腳。他們一行人應(yīng)該是收到消息,知道主子們出宮了,遂而早等候在車駕一旁,遠遠看主子們走來,幾個人來了精神,腰身也直了些。待主子們走近,侍女放好木踏,扶著兩位姑娘上馬車,另一頭小廝解了西四祃的韁繩遞給太簇,再又翻開兩掌伸出去,恭恭敬敬地要接過太簇手里的盒包。

  西四祃是太簇的馬。

  太簇握住韁繩,用了輕功踏燕飛馬而上,手里的盒包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小廝有些愣,即刻想到宮里帶出來的應(yīng)該不是尋常物件,主子親自拿著也是常理,躬身退了兩步往后一揮手,示意可行車回府。

  太簇的馬在最前頭,祁家的大姑娘從車窗掀開布簾子一角,探眸去看。馬車外的近身侍女懂事地去喊了聲少將軍,太簇這才折身回頭,西四祃慢悠悠地在車窗在打掌,一頓一頓地拍著響聲。

  “兄長,東西放馬車來吧。”祁大姑娘說道。

  本不是親兄妹,太簇避諱著兩個成年及笄的義妹也是人之常情。祁大姑娘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邀他上車,只是想到走出暖閣時隱約聽見那宮人說了一句“小心”,不如把東西放馬車?yán)飦恚€(wěn)妥。太簇騎馬握韁,單臂懷物要是有個不小心的出來沖撞一下,恐怕是保不住盒包里的物件。

  “不必了?!碧鼐徛暤?“這個時辰,孟琛應(yīng)該陪著義父巡防,我送去營地?!?p>  “兄長不回家陪祖母用飯嗎?”祁大姑娘看了看日光,道:“午后父親就回來了,兄長不如回家等?!?p>  “小事,午后我隨父親回去?!闭Z氣平淡卻也沒給人多說一句的機會,話音落地就握緊韁繩策馬而去,看樣子奔著城外營地去的。

  祁大姑娘沒在追喊只管隨他去,放下灰綠窗簾,收身坐穩(wěn)了位子。

  祁二姑娘兩臂撐在身體左右兩側(cè),打著足尖,念叨了一句:“阿簇哥哥看著不大愛說話,辦事總十分利落?!?p>  “嗯?!逼畲蠊媚锊簧踉谝?,太簇雷厲風(fēng)行的處事之風(fēng)京城皆知,雖說不常相處但畢竟多年兄妹也沒什么好意外的。抬眼看了看妹妹,微有些嫌棄又認(rèn)真地說道:“你就是話太多,才會及笄了也沒個穩(wěn)重模樣?!?p>  “我又怎么了…”祁二姑娘皺著鼻子,撅了撅上唇就這樣嘟囔了一句,然后才好好地應(yīng)答:“明明你也在祖母跟前夸孟姐姐的,怎么我一說話就罵我…”

  要是不能說或是不該說,早早在家里挑明了,自會安靜不語,現(xiàn)在這是個什么門道實在摸不清。

  祁大姑娘捧著湯婆子暖手,掌心翻了翻,嘆道:“有些話,你說了你沒事,恐怕要連累別人有事?!?p>  “陛下最恨結(jié)黨營私之輩,但凡有敢以身試法的,哪個不落個凄慘?”

  “且不說她如今風(fēng)口浪尖之上,身份又正尷尬。你我出身武威帥府,將門官眷和侍駕皇妃走得近,傳出去成什么樣?”

  “沒有外人在嘛?!逼疃媚锏椭^,自覺有些理虧但還是想爭辯兩句,道:“那幾個宮女站得又不近…”

  內(nèi)室里能聽清話的也就他們兄妹三個與孟逸歌,再有就是景蘭和那個叫晚晴的宮女,這都是宮里的老人了,嘴巴嚴(yán)實得很??烧f來說去,畢竟是御前的人,即便在孟逸歌身邊服侍,想必真正聽命的也是陛下。孟逸歌出身隴蘇又無親信,這些在宮里磨煉了許多年的老道師哪里會叫她輕易收住。

  祁大姑娘端茶的動作一頓,目光橫掃過去。祁二姑娘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趕忙認(rèn)錯道:“好好好,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p>  直到大姐姐收了眼神,她這才舒口氣放松下來。

  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姐如母。自己算是占了個兩全,只是不同別家的父慈子孝,溫柔體貼,更多的是敬畏之意。

  母親身體不好,長姐悉心教導(dǎo)、仔細呵護,從識字看賬到人情事故就沒有不教的。母親過世后,長姐身上的擔(dān)子更重,卻從不讓自己這個做妹妹的有過憂愁困頓。雖然,大多時候嚴(yán)格些…可也正因這樣的嚴(yán)格,對于大姐姐,實在是怕的比愛多。

  再說長兄如父。父親常年征戰(zhàn)在外,即便回京,大多時候也是在營地練兵巡防總是不在家,或許就是相處得少了才更是不親近。兄長的行事作風(fēng)更是與父親如出一轍,可好歹父親臉上還能有些笑臉,太簇阿兄雖聽著話語溫和,可通身冷寒如他那把銀長槍一般,叫人畏懼不敢靠近,有時兄長說一句,自己不自覺地手心顫抖起來,想想都怕。

  太簇的聲名在武將里都是喊得響的,不怪小妹妹怕他。想想邊關(guān)守城的兵將哪個不是尸山血海搏殺出來的漢子,見他冷著臉練兵也是不由自主地發(fā)怵,底下人沒有不怕他。如今回京了,京中守衛(wèi)閑坐時常提起這位少年將軍,多年來屢立戰(zhàn)功又是祈帥義子,怎么一直不見高升。

  城門口的守衛(wèi)見快馬遲來,原本想上前去攔下問兩句,遠遠見馬嘴上套著的是黃金裝飾的馬絡(luò)頭,馬鞍左側(cè)隱約閃著金紋字樣,雖看不清但身份立刻分明。

  京北軍馬沒有這樣裝扮的。這是祁家軍,馬鞍上繡著祁字,以及能用金絡(luò)腦的駿馬得是正三品參將及以上。

  問都沒問,小衛(wèi)立刻轉(zhuǎn)身揮臂打手勢做出示意,兩側(cè)守衛(wèi)立即指揮散亂的人群空出一條道來,少將軍策馬而過一路暢通。

  太簇快馬疾馳出了城,往營地去路的岔路口掉轉(zhuǎn)方向,拐了小路,這條路也能去營地,不過不是巡防的要道,不在巡防之列。是練兵營二屬,這是那些個大小官職的將領(lǐng)們練習(xí)比武的地方。往日大伙兒跟著祈帥在邊關(guān)時都是軍營里的弟兄們對練,難得回京一趟,許多人仗著身手好,常來這找京北的守軍比試一二,雖有些虛榮心在里頭但挺有意思,玩得也盡興。

  太簇來時一眾人圍著演武場正起哄,烏泱泱的全是也看不清個什么情況,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少將軍來啦!”場中內(nèi)外人盡數(shù)轉(zhuǎn)過身來,一眾人拱手抱拳行禮,齊聲同氣:“少將軍!”

  “嗯?!碧攸c了點下巴,拎著食盒不緊不慢地下了馬。這樣的情景早就習(xí)以為常,他向來孤傲更是不為所動,站定后說了一句:“繼續(xù)吧?!闭f完舉步便向營房的記案處走去。

  一些人走過來圍著他,嚷著:“少將軍不同我們過兩招嗎?好些日子沒見了!”

  因是祈帥的得意義子,京北的守軍大都聽過他十一歲隨軍的事,戍邊多年的功績也有所耳聞,不敢貿(mào)然開口邀武。這起哄的一群人當(dāng)中,絕大多數(shù)是邊關(guān)跟著回京的兵將。太簇戍邊五年不曾回京,同這些人打交道的日子比其他將領(lǐng)都要多得多,再說他平日里話不多但事沒少做,眾人服他敬他,又有同袍的情意,相處之間自然更熟絡(luò)一些。

  “好。”太簇也不推諉,八尺二的身量站在健碩的武人群中絲毫不落下風(fēng),擲地有聲的話音好似戰(zhàn)場之上發(fā)號施令一般,道:“你們先過兩場,贏了,跟我打?!?p>  “好——”

  一眾武將歡呼起來,有看熱鬧的,有摩拳擦掌的,總之大伙興沖沖地去比試,這也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

  記案處沒有重檔,只用做記錄軍需與人事安排,尋常將領(lǐng)都可進出,但武將對文書沒什么興趣,不必要時也沒什么人會進來。于是太簇走進來時,一個人都沒有,也不勞他費心閑人支出去。

  太簇落座,有小將奉上暖身茶,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將茶放在他座旁的桌案上。畏大于敬,道:“將軍請用茶?!?p>  “嗯?!碧貙⒑邪旁谧腊干希瑨吲勐渥?,目光掠過這小將,淡淡道:“我在這歇口茶,等祁帥來了再報我知?!闭f完端起茶喝了起來。

  小將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就出去替他守著,還讓人去外頭給營地站崗的衛(wèi)兵說一聲,祈帥過來時報一聲。

  記案處是文書騰記的活兒無聊得很,大伙本就無甚興趣進去屋里待著,如今他來了。他本是眾人中職銜最高的二品副將,管著祈帥手下十三萬大軍任典兵尉的副總兵大人,不必多做吩咐,只說一句“歇口茶”那便無人敢打擾。

  屋里空了,他放下手中茶給推到桌案另一側(cè),手向一轉(zhuǎn)將盒包拉過來,解了上邊的布結(jié)。

  棉布是保溫的。

  上回除夕夜的食盒沒有棉布,而是宮里的食盒隔層可放碎碳,保溫兩個時辰不成問題。這一回用了棉布,是因為裹著的不是宮里的碳食盒,是個三疊層方圓楠木盒。

  打開頭層,放著一包銀兩細軟及書信,信封上寫明了:父親親啟。下綴著一排小字:逸歌書。

  挪開頭層,中層的長壽面香氣撲鼻而來。

  福祿壽青花瓷蓋碗里的長壽面透過縫隙冒出些淡淡的熱氣,面上臥了個雞蛋及兩片綠葉菜做點綴,香氣里有肉香,看來是湯里下了功夫。

  太簇凝著這碗長壽面,憶起在宮里,逸歌幾次開口想把他支去偏殿,他雖然沒有聽話去偏殿但也猜到了她定有別的安排,只是沒猜到會是為了這碗長壽面。

  并非有意不聽她的話,只是再有一天就要隨軍接防,這是在京的日子最后一回進宮。

  “原來不是為了道別…”太簇喃了一句,屋里太靜,即便微乎其微可他自己聽得清晰。

  想起今天是正月十四。好多年沒有過正月十四的日子,他嘴角微翹露出幾分笑意來,他不著急吃面,而是抬手挪開了這第二層。

  底層放著一個小布包,里頭裹著什么兩個巴掌大小的東西,他掀開布層一看才知是鎖子軟甲金衣,也就是江湖俗稱的“金絲軟甲”。別看小小的一件,穿在里衣上可以保護心胸腰腹不受刀劍之傷。

  上戰(zhàn)場哪有不受傷的,萬箭齊發(fā)之時多少人被一箭穿喉而死,再不然就是刀槍無眼,削了胳膊砍了腿的更是數(shù)不清。他面上淡淡只嘴角挑著一抹笑意,不過胸口又有一處暖著。

  他將這軟甲衣疊回去再用方布包回好,收進寬大的衣袖中。

  先吃面吧,再不吃就涼了。

  長壽面是一根長長的面不切斷,盤成一碗,這面太素看著除了表面攤的一顆雞蛋,再沒有半點葷腥了,低頭凝神片刻,抬著右小臂拿一旁的銀頭小金筷子認(rèn)真吃面。

  這面素,但湯十分香濃。他先吃了口綠葉菜,再是端著碗喝口湯潤潤喉,然后才是吃面。第一口才咬下去,入口的香滋味還沒在嘴里彌漫開,他嚼了兩口就覺得不對。低頭一看,從咬了一口的面條斷口處看清,這竟然是空心面。太簇握著筷子翻了翻,仔細看了又看,好一會兒才看清這空心面心里包著的是肉泥,面條下鍋之后面心里的肉泥也熟了,這樣的面條看著素聞著香,吃著有勁道,得是多細的功夫才能磨出這一碗。

  太簇嘴里的面剛咽下去,留有余香,他低頭看著面條斷口處,垂眸出神。

  京北的人口味比南地的重些,遠的不提就說祁家吧,老太太早上要用一碗芝麻湯圓、半碗南瓜粥配上鹵腸與涼拌辣味的雞絲黃瓜。午飯全家人一塊吃,主菜還數(shù)冰糖肘子與蔥爆羊肉最得喜愛,不過也不能天天吃,想著老太太年紀(jì)大了牙口不好,有時也加道開胃爽口的夏菜馬蓮肉。素菜嘛常有蟹黃豆腐、三珍菜那老幾樣,有時也會加一道炒榛子醬。這只是祁老太太的喜好,更不提王府侯門的飲食,那從小在宮里長大的更是金枝玉葉般,一飲一食無不精細。

  衛(wèi)姁口味重香咸,從小挑食最不好養(yǎng)。許多膳食聞著味道不喜歡不吃,看著菜樣不好看不吃,太淡了太膩了都不吃,先帝疼她,沒少為這費心。當(dāng)時自己還小,太簇已經(jīng)不記得她喜歡吃什么了,回憶起來,隱約記得素口當(dāng)中,唯有那道“清湯官燕”她吃得還算長情,別的真是三兩次就膩了。

  口味重香咸的人,在隴蘇的日子不知道都吃些什么。

  太簇接著吃面,細細咀嚼。

  行軍那么些年,風(fēng)吹雨打、蹚水翻山,吃過生肉飲過臟水,扒著草根盯崗守哨,臥著人首斷肢止血治傷,說來苦也說不出有多苦。戍邊幾年吃得也糙,有時事多沒有多少空閑,隨意扒拉兩口填飽肚子也就算了,他從沒有細嚼慢咽的興致。

  一碗湯面見底,碗底中心臥著一塊拇指大小的鑲金邊白玉如意。

  這又是個什么寓意?

  太簇笑起來,不過沒人看見。他握著筷子夾起如意放進茶碗里,想清一清如意上的面湯油。不過這是素面,湯底香濃不油膩,玉如意也沒沾上多少油漬,茶面上只浮起薄薄一層清油痕,并不明顯。如意清洗干凈后,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素色方巾將這如意擦拭干凈,右手三指捻著這小小如意仔細端詳。

  這是一塊圓頭如意,十分飽滿,形有些像祥云,中厚邊薄。對著陽光細端詳,左右晃動時好像米湯一樣清潤透光。這是上好的靈山清水白玉,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老料子,近些年出的玉料再沒有這么好的種水玉料。

  這是她嫁妝里的東西嗎。

  “祈帥!祈帥來啦!”外頭一聲喊叫,他收回思緒用方巾包著玉如意納入懷中,手掌心隔著衣領(lǐng)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確認(rèn)了玉如意放的位置。

  “太簇!”孟琛的聲音在人到之前就先傳來,沒過一會兒,他前腿先進,側(cè)身撩開簾子先讓祁敬中走進屋,隨后放下簾子跟進來。

  太簇不慌不忙地起身,跨出椅座,行禮道:“義父?!?p>  祁敬中點頭,算是承了他的禮,目光落在青瓷碗上又挪開,笑道:“你今兒沒在宮里多說說話?”

  “沒有?!碧卮?,垂著眼眸看不清眼色,不過能語氣中感覺到心情尚好。

  孟琛道:“本來巡防結(jié)束要回城的,一十七崗的守衛(wèi)說你來了,祈帥才走這條路來?!?p>  “你是找我們的嗎?平日巡防不走這里。”

  “你也不說一聲,差點就錯過了。”

  孟琛想著,太簇任禁軍職后一直沒得空來營里,或許不知道今天巡防不巡練兵營二屬。

  “嗯?!碧夭⑽唇釉捊忉專皇菗P了揚下巴,示意孟琛看桌上的那包瑩黃回字紋綢布包以及被綢布包擋住的一封信,道:“送隴蘇的?!?p>  孟琛拆開一看里頭是各類細軟,都是價值不菲的上等珠寶,夠孟家七八年的收入了。看見一旁的信,孟琛眼睛一亮,動作極快便想拆了看,誰知上頭寫著父親親啟,這畢竟是長輩家書,自己不好僭越。又問:“只有給家里的信嗎?”

  太簇挑著嘴角笑了一下,沒有嘲諷的意思倒是有兩分得意十分顯然,道:“你以為還有什么?!?p>  孟琛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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